佛雅镇是个比现在这个暮色基地大不了多少的地方。
它四四方方，只有两条主干道，十字交叉分开了东西南北四区，每个区也就万来人，整个城区只有两所公办的一体化学校。
贺晴的家与学校在不同的城区，坐车去只需要十分钟，但是走路去却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其间要绕过很多街道。
而为了帮别人跑腿，他几乎将整个佛雅镇的街道都走过一遍。
他见过郊区的工业化与商业区的繁华，也看过生活区里的烟火气，见过臭气熏天与干净整洁相对而立的街区，更看过在同一个广场上一秒还是老头老太太休闲娱乐的地方，下一秒就成了两个团伙打架火拼之所。
小地方，人不多，可事不少。
“我家那个地方，是个小县城，百万人口都没有，我上学途中会经过一扇巨大的钢化门，一直都是紧闭着，小时候我还好奇过那里面有什么，因此有过不少设想。”
“在想或许是什么秘密研究所，又或许是个富豪的豪宅，又或许是国家军队的秘密基地，又想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毕竟我知道我出生的那个地方太普通太小了，一切也不过是神秘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后来有人和我说里面住的什么□□四大家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可就这一个小城，尚且都能搞这些乱七八糟，我无法想象实验室的势力到底有多庞大。”
“知道实验室的背后真相时，我第一次见识到我接触的是怎样的‘怪物’。”
贺晴弓着腰背，身影竟然显得有些老态龙钟。
他应该很累了。乐珉涛这样想着，向前走一步，想要将贺晴拉起来撑住他。
贺晴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凑在乐珉涛的颈窝间蹭了蹭，低声说道：“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甚至有些死心眼。”
“你问我为什么总要推开你？因为我不想再牵扯上一条人命。”
“秦和跟我毫无关系，但他死在了刚成年的时候，大好的年华因为我而逝去，我逃不过去，直接被拉入黑暗。更何况是你呢？我连想都不敢想。”
乐珉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贺晴把他推开，闭上眼睛捂住了脑袋，整个人像是被魇着了，神态癫狂，语气暴躁。
“你知道我见秦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的皮肤上有很多疤痕，由一条条红线串起来，是个被缝补过渡的娃娃。”
刺耳的声调不像是从贺晴的声带里发出的。
“他的腺体里，植入的是我的费洛蒙，他们妄想把他改变成……和我一样的Omega，改变性征，却不会改变身体机能，他们妄想创造怪物，来满足他们作为造物主的野心。”
他一遍遍重复着，强调着，一次次都如刀割在了乐珉涛心上。
“如果不是我见到秦和，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我自愿进入的那个地方，是个地狱，我只是幸运的作为一个供给者，而非改造实验体。”
贺晴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是愤怒，握紧了拳头。
“有人的骨头被寸寸敲断，换上他们觉得匹配的东西，皮肤被割下，血肉被采取。”
惨无人道的实验，断送了数不胜数的生命，而这些生命全都是盛开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然后凋零在黑夜里。
乐珉涛向前走一步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用力挥开了。
而当他想再抓住贺晴时，听到他说道：“你如果再往前一步，我一定会揍你。”
乐珉涛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坚定往前踏出了一步。
呼啸的拳风下一秒就朝着他的面门而来，乐珉涛侧身避过，两手一上一下交叉格住贺晴的胳膊，然后往后一带。
贺晴往前滑了一步，但立即就调整好，顺势抬腿往乐珉涛的腰部踢去，乐珉涛一手下移，身子侧扭，挡住了贺晴这一腿，随即他往前一推，抱住了贺晴的腰将他举了起来转个圈。
Alpha的力气总是要比贺晴这个omega要大很多，贺晴再不愿意面对，也无法改变事实。
他被抡了一圈后，整个人腾空，比乐珉涛高一些，便从前面探身绕到乐珉涛背后锁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借力翻了过来，甚至顺势抓着乐珉涛后背的衣服将他甩了出去。
乐珉涛随着惯性被甩出了一条窄长的沟痕，他身子伏底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停在了不远处，而后他脚一蹬，飞快向贺晴疾驰而去，伸手先行攻击贺晴的腿部。
他的动作快过了贺晴的反应速度，贺晴差点被他击倒，但他的下盘比平常人要稳一些，很快就调整过来，往后跳闪。
见乐珉涛往他的肚子攻来，贺晴双手抵挡，却被攻势击得踉跄。
贺晴咬牙，直接往前扑去，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乐珉涛被他吓到，连忙往后退去。
“怎么急了？只是切磋而已。”
“谁要跟你切磋，我要揍你！”
贺晴怒喝一声，一拳打在了乐珉涛脸上，揍得他连退好几步，乐珉涛感觉到腮帮子被牙齿磕破了皮，嘴里一股血腥味。
“发泄好了？”乐珉涛吐出一口血沫，叹了口气。
在贺晴打到实处时，他其实就有点惊讶，可已经来不及收回拳头，听到乐珉涛这么一问，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实在是太普通了，坚持到这里用尽了我的所有。”
贺晴捂住酸胀到疼的眼睛，他哭不出来了。
喜不可随意表达，怒不可随意发泄，悲不可随意哭泣。
小心翼翼活到现在，他的人生似乎充满了无力感，他此生唯一做出的反抗就是来到这里，试图去毁掉这个实验室。
可这就像蚍蜉撼大树一样何其困难。
“晴，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再强迫自己坚强吧。”
以前，乐珉涛经常用强硬的语气要他这样做那样做，这次他居然这么委婉，令贺晴有些意外，他是真的学会了该如何应对自己。
“真想在秦和之前遇见你，我们认识的实在太晚了。”乐珉涛忽然感叹道。
他本来是不想说这种有些嫉妒的话，可他得承认那个活在贺晴心里的秦和是他永远也赶不上的影子。
原本以为自己与贺晴便是天作之合，可似乎这种命运在谁身上都是可以发生的，只是在那个时间点的人是他罢了。
“不，我觉得……年少时，不能遇见像你这么惊艳的人。”
本只是感叹，却不想得到了贺晴这么正式的回答，乐珉涛疑惑问道：“为什么？”
“我会再也放不下其他人，我会走不到这一步。我会顾忌，会权衡，会想要把你握进手心里，如果我的满心满眼都是你，我不会发现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只会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正是因为正当逢时遇到你，我才会成为更好的自己，我才会让你离开直线，走向我的支点。”
“乐珉涛，我们认识的从来不晚。”
贺晴多想这样回答他。
如果换个场景，他这段表白接下来甚至可以直接求婚。
他求过一时欢愉，可终究做不到与他毫无负担的相伴终生。
他实在不够勇敢，也没有足以匹配乐家小少爷的实力。
看到贺晴逐渐僵硬的表情，乐珉涛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还没待他想起什么应对的话时，贺晴就已经偏过头，冷漠的回道：“因为我们是处于两个世界的人，秦和是个很普通的人，而且足够凄惨，他跟我是完全一样的人，我与他是惺惺相惜，但你对我，不过只是怜悯。”
“你在说什么，如果我不爱你，我不会追着你这么久，我……”乐珉涛皱着眉，自暴自弃道：“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怜悯！”
贺晴转头看向他，那浅色的瞳仁里捕捉到了乐珉涛几秒钟的惊慌失措。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爱惜，就会心生怜悯，我想你读过这么多书应该懂得。”
“我知道。”乐珉涛低头避开贺晴的视线，小的时候，家里人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教会他正常认知，他凭借着alpha的优良基因学会了，可也就仅仅是学会妥善地应对他人。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吗？”贺晴耸了耸肩，他一改之前的疲态，整个人都很松弛，感觉又回到了以前那个随随便便无所谓的贺晴。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爱你，我这个人就是没有心的。”
“我混迹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人的情人，跟你玩玩而已，何必这么当真呢。这么大一总裁，怎么就玩不起呢？”
他面带嘲讽，眼神中透露着蔑视，仿佛要将所有深情踩在脚下，将深情视作不值一提。
乐珉涛对他突然的转变没有过多情绪，反而镇定询问道：“你没有心，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的孩子？”
贺晴话语停顿了一秒，慢慢呼吸了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可他还是克制住了，冷声回道：“那个孩子，是你逼我生下来的。他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他甚至跟我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乐珉涛愣住了，他想过贺晴会以一切方式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可却没想他真能将他们之间说得这么绝情。
“你不狠心？”贺晴厉声回道：“我甚至觉得你太过没心没肺了，你说你要跟着我去送死，那你的父母呢，你的兄弟朋友，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了？”
“我……”乐珉涛被哽住了。
“你无话可说，你做不到抛下一切与我赴死。”
贺晴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他已经在这里耽误太久了。
发泄这一次已经够了，他的懦弱与彷徨在这里，在乐珉涛面前展现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决绝？”乐珉涛有些不理解得低喃出声，他不清楚贺晴有没有听到，他没有阻止贺晴离去。
他只是停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你不会死的。”
贺晴其实听到了，但他跑的太快，将这句话抛在了脑后。
他个人能力实在有限，如果没有这份必死的决心，他早就已经倒在了半路，所以他才说不希望早点遇见乐珉涛。
如果乐珉涛先于秦和成为他的牵绊，那他会怯弱，会舍不得，会不愿意再往黑暗深处前行。
毕竟他本身实在不是个特别勇敢的人，只是时运如此，逼着他肆意生长。
社畜作者与贺晴一起发疯，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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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Chapter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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