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由余家村众所化的行尸傀儡,在幽荡的曲声中,尽数闭眼,往水下沉去,就此长眠。小破船载着三人,往那远方而去。
也不是多远,不过是,绕着余家村边缘打转,雨中的结界依旧存在着,不肯放任何人离去。陆九曜撑着伞,望着这漆黑天际,还有眼前这场下不尽的雨。
再回想起,初来时的那场拂面细雨,他眼中,若有所思,只听他突然沉声说道:“我知道了,是雨水,雨停,则结界消失。”
孟姚侧望着他:“嗯?”
陆九曜对着她解释:“以雨为介质,形成结界,将人困在其中,可进不可出。也惟有润物无声的雨丝,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我们踏进结界,而不自知。”
坐在船间的孟姚支肘,撑着下颔,想了想,也是想到了,从他们踏进这座村落开始,似乎这场雨,便一直在下着,未曾有真正停歇过,不过是,雨大、雨小。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的是哦!”
于是,孟姚转脸,看向孙媪,她稍显苦恼的问:“到底要怎样破界而出呢?不若,孙阿婆,你告诉我们罢!”
孙媪搁下木浆,她长叹:“我若有办法,便不会在此,被困长达四十载了。”
孟姚渐渐瞪大了眼:“……四十载?”
“等等,阿婆的意思是,这道结界,已经存在了四十年?!”
“不对啊,这些村人,分明都是说,结界的出现,最多是数月前发生的事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姚的思绪,混乱了一瞬。
谁在说谎?又或者,谁都没有说谎!
随即,便见孟姚那双杏眼,微微眯起,她似乎想到了,那最为匪夷所思的答案!
孙媪眼神里透出些许沧桑感。
她抬眼,望着这处困了她一辈子的地方,缓缓地道:“不错,这鬼地方,自始至终,除了我们仨,便再没有其余的活人了。”
此言一出,只觉天地同寂。
陆九曜捏紧了伞柄,看似面无波澜,实则心下微惊,他握紧了他手中的剑,警惕的看向孙媪,正常人绝不可能在这般环境中存活这么久的!
孟姚面露恍然,仿佛一瞬间,被点醒了般,她拍了下大腿,这就对了!
难怪她总觉得,哪里有股违和感,原来,是大家对时间的概念,认知分歧了。
她两眼放光,盯着孙媪看,稍顿,孟姚出声问道:“或许,我该称你为孙小禾?”
白日的下午,小石头曾带他们去找他的好朋友,孙小禾,那位孤女,后被收养,看来,收养她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时他们在屋外等了半天,并不见孙小禾的踪影,村里也是遍寻不见。
还有,每当她同余娘子说起孙阿婆时,余娘子一时说认识,一时说不认识,仿佛间歇性失忆般的诡异情形,似乎,都隐约可寻见答案了。
“余家村的所有村众,都死在了四十年前,只有你,你活了下来,对吗?”
“溪流里藏着的凶灵,便是伞匠丽娘所化,对吗?”
孙媪点点头,又摇摇头。
孟姚一时疑惑,难道,她推断得不对吗?!
孙媪却是道:“四十年前,只有我活了下来,这不错,可那凶灵,却非丽娘,丽娘的尸骨,沉在溪河底,替她复仇的,另有其物。”
……
破旧的船只,载着三人,随波逐流。
尘封已久的往事,经孙媪口述,令人得以窥之一角……
孙小禾自幼便没了双亲,作为孤女,她的生活,称不上过得多好,可到底得了些许善心,被接济着,凑合着长大了。
大人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闲话,尤其是,自从那位漂亮的女郎来到余家村后,餐余饭后的话题,多半是围绕着那位女郎展开的。
郎君们会在背后谈及女郎的貌美、幻象着谁能捕获佳人的芳心,娘子们对于女郎的存在,更多的是排挤、嫉妒,言道是自古红颜多祸水。
偷偷听了几回,她知道了,那位新来的女郎,叫做丽娘。
丽娘要同村中余六郎成亲了。
余六郎她是认识的,他温和、略有学识,路上碰见她,总爱过来摸摸她的脑袋,时常还会给她带点小零嘴,就如同最亲切的邻家阿兄。
村中不少未婚的女娘,对他暗生情谊,可余六郎对谁都是淡淡的,因而,知晓丽娘与余六郎互生情愫、结为连理后,村中不少女娘们的芳心碎了一地。
孙小禾总听人说,丽娘长得好看、性子冷傲,并不大好接近。
深秋的时节,便要开始往家里搬柴禾了,孙小禾的爷娘给她留下了栋小屋,她独自住着,每到寒冬,总是怕冷,因而,家里的火,便需要烧得格外的旺。
她就像一只勤劳的工蚁,入秋便开始进山林,拾捡枯枝败叶,那日傍晚,她背着小竹篓,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灰头土脸的,便撞见了采摘花束归来的丽娘。
看得出来,丽娘的婚后生活,应该是颇为舒心的,要不然,不能有这般闲情逸致。孙小禾低着头,往前走,只想着快点回家,毕竟,背篓真的很沉重!
走着走着,忽觉背后一轻,她转头,往后看,才发现是丽娘替她拿着了大部分柴禾,可孙小禾并不领情,她浑身竖起刺:“还给我!”
生活教会她,蜜糖里有时候裹着砒霜,对于不熟悉的人,尤为防备心重。
“抱歉,我只是看你背篓里的东西太多,想着帮你减减负担,没想到会吓到你,是我太冒失了。”丽娘抱着那叠柴禾,赶忙道歉。
想了想,她扬起笑容,暖洋洋的,她看着孙小禾:“我晓得你,叫小禾,对吧,六郎常与我说起过你,夸你机灵可爱。余六郎你认识的吧?”
孙小禾点点头。丽娘抱着柴禾,松了口气,她赶紧道:“我就是他家的,我们才成婚不久,你可能没见过我,但我保证,我真的不是坏人。”
“只是见你独自背着柴禾,看上去很累,很辛苦,想着帮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孙小禾冷声冷气的:“把柴禾还给我!”
丽娘愣了下,着实没想到,孙小禾会如此尖锐,但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冒失在先,再度郑重其事的道了歉,然后将手中的柴禾重新给她放了回去。
孙小禾只觉得,背后一沉,她耷拉着眼,继续吃力的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发现对方跟在她身后,她便沉了脸,炸毛:“你跟着我干嘛?”
丽娘握着她的花束,略懵了下,好半晌,道:“我、我回家啊!”
孙小禾:“……”
好叭,确实,回村里的路,都是走这条小道的。
一前一后的走着。丽娘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想了想,决定悄悄的靠近,伸出手,给她提拎着背篓。肩背上的重篓子变轻了,孙小禾当然有感觉。
可这回,她没再凶丽娘,只是闷着声,继续往前走着……
自那回后,丽娘在路上看到她,总是对着她笑意盈盈的打招呼,女郎的笑容,真的很温暖治愈,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孙小禾想,她开始有些理解那些郎君见到丽娘的笑便呆怔的心情了。
不仅如此,丽娘如同余六郎般,开始给她投喂零嘴、吃食。
往那镇子上去,还会记得,专门给她带回漂亮的发带,闲来得空,还会给她做新的衣裳鞋袜,完全拿她当家中小妹妹般对待。
婚后,丽娘聪颖好学,跟着余六郎,学着祖传的技艺,制伞、糊裱、满绣,渐渐地,丽娘的制伞手艺,成为一绝。
聪慧且美丽的女郎,再次成为热议的焦点,这回连村中耆老、村正都惊动了,得知丽娘修补了失传的丝线满穿法,惊叹的纷纷前来问候。
有那传言,村正曾私下提议,想让丽娘将此法外授,听说是被余六郎给婉拒了,村正败兴而归,却也无法,只得就此作罢。
毕竟,正如余六郎所说,这是他祖上秘传,哪怕大家都是同个祖宗,可分宗分枝了,不好外授,谁家没个私藏绝技呢?
原本,这事到此,算是尘埃落定,村众都接受了此事,觉得丽娘虽为外人,可余六郎的的确确,就是土生土家的余家村人。
奈何,就在这时,余六郎出事了,突发急症,去得很突然,简直让人接受不了。丽娘更是没能从这惊天噩耗中回过神来。
孙小禾再次见到丽娘,美丽的女郎,看上憔悴了许多,可依旧不减美人的风采,反倒是增添了一份琉璃般的脆弱易碎感,更加惹人心旌摇曳了。
她首次,主动的,牵住了女郎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还好吗?”
丽娘的那双大眼睛,依旧是痛苦而哀怨的。
孙小禾只得安慰道:“余家阿兄若在世,绝不会希望你如此沉迷苦痛,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世事,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吗?”
“你要快点振作起来呀,我偷偷听到的,村里那些人在商量着,他们想要抢走你辛辛苦苦修缮的技法,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呀?!”
丽娘根本就置若罔闻,那双大眼睛,怔怔的看着孙小禾,突然就落下泪来:“六郎在时,曾问过我,可否愿意接纳你,成为我们共同的家人。”
“当时才新婚,我不知你的性情,便说要再想想。本来,前些时日,我俩都商量好了,要来问问你的意见,可他怎么就食言了呢?!”
孙媪=孙小禾
大家有猜到的没有,举手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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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廿一)雨夜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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