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夕的病房就在我隔壁，走几步路就可以到。
但我还是按照礼节准备了一束鲜花和一些水果，倒也不是有意讨好，只是单纯希望谈话顺利。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惨白的灯光冷冷地照在地板上。
我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鲜花，推开闻夕病房的门。
正如我所预料，闻夕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让人分不清他是大病初愈，还是他这人本身就没什么气色。
我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本想等一个友好的开场白。
结果闻夕这厮，明明听到了开门声，却对此毫无反应。
他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懒洋洋地滑动着。
我轻咳一声，走到床边，将花束和水果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闻夕这才勉强转头看了我一眼，紧跟着便翻了个白眼，张口就是：“你这人真够假的，明明不喜欢我，还带这么多东西来。”
“还行吧，她刷的是你的卡。”许诺走进来靠在墙边，忍不住嗤笑出声。
闻言，闻夕扯了扯嘴角，朝我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那辛苦你了，等下你自己去我钱包里拿五欧当小费吧。”
我懒得跟他斗嘴，干脆开门见山道：“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闻夕半死不活地瞄了眼我，又瞥了眼许诺：“你有问题带他来干嘛？你们俩就这么难舍难分？”
许诺挑了下眉毛：“不巧，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哦？”闻夕那千斤重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关于七十七世的？”
“差不多。”许诺饶有兴趣地偏了下头：“她既然在你头脑里存在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不少她的事吧？”
“谁知道呢，也许你问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我撇了撇嘴，忍不住插话道：“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来回答我的问题吧。我的问题你肯定知道。”
闻夕白了我一眼，扭头看向许诺，语气一下子正常了不少：“你问吧，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可以无偿回答你三个问题。”
许诺偷笑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一句话就能让闻夕如此配合，但马上他便借着清嗓的功夫收敛了神色：
“第一个问题，博奇究竟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
“升维密码。”闻夕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
“看过《圣经》吗？传说上帝用尘土创造了个小人，并对着他吹了一□□气，于是这世上便有了第一个人类，亚当，Adam，希伯来语里人类的意思。”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口气，便是基因。神想要这世上遍布着像祂但又不是祂的人，于是把自己的基因加了一把锁，而后下发给人类。从此，人类便有了生死。”
“有生便有死，无生即无死。这就是你基因里写着的东西。当然，解读到这里，也仅仅是第一层，这一层名为「启示」。”
“第一层？”许诺皱起了眉：“意思是，它还有第二层第三层？”
“是的。第二层叫「万物」，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循环共通，就像水，海河蒸发成气，气冷凝聚成雨，雨落汇聚成河。想要跨越生死，最简单就是像水一样，变换状态不断循环。”
“变换状态？”许诺像是想到了什么：“是说博奇不断聚集最终变成终极智慧？”
“不是终极智慧，是忆手，忆手才是博奇的另一种状态。七十七世倒是想变成终极智慧，但它没成功。”闻夕耸了耸肩，满脸无奈。
“你是说，就算七十七世死了，它也只是变回了bogey？”我有些不爽，谭雅太太和科林的死都和博奇有关，结果到头来七十七世居然还存活于世。
见我一下子黑了脸，闻夕反倒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你要是不爽，可以学着博奇去解读许诺，说不定解读到第四层或者第五层，你就能找到消灭「水」的方法。”
说完，闻夕心情颇好地转向许诺：
“对了，多告诉你一句，七十七世想到跨越基因直接变成终极智慧的方法是——吃掉你。那些在你体内炸开的东西，其实是小到可以被你吸进鼻肺的忆手。”
“但七十七世失算了，它们没能吃掉你。忆手啃食了你的血肉，结果你的血肉在它们体内繁殖，最后把那些个忆手们生生撑爆了。”
闻夕说到最后，像是觉得好笑般，语调带着一丝欢乐，但我和许诺却双双变了脸色。
“好了，我说完了。”闻夕伸手从果篮里翻出个橘子：“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许诺敛起表情，故作平静地开口：“第二个问题是，七十七世对我的实验失败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要纠正你一点。”闻夕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他鼓着腮帮开口道：“实验失败，不代表结果失败。”
——“当时的失败可不代表以后的失败。”
我想起在地下时七十七世说的那句意义不明的，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意思？”
“因失败产生的震动，对地下建筑造成不小的打击，也包括那个会刻录新王舌纹的加冕宝座。”闻夕又翻出一个苹果，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
“那时，博奇们才发现，在宝座之后藏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研究室。”
“秘密研究室？”我猛然想起在地下时七十七世说的话：“难不成是在研究……夺舍？”
闻夕眼睛一亮：“你没那么蠢嘛。”
“所以，反而是失败的实验，让七十七世有机会了解到夺舍计划，甚至了解到博奇的天赋全都是技术的结果？”七十七世在地下时的只言片语，此刻在我脑海里全都连成了线。
——“博奇世界中的所有，制度、新王，甚至于……可遗传的、永不褪色的记忆，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是的。完整的夺舍计划是「死者为活，活者皆死」。”似乎意识到我会追问，闻夕干脆紧跟着解释道：
“死者为活是指，八世专门挑选了一批可以和他共长生的博奇，那些被选中的博奇只有肉/体死亡才能获得永生。”
“活者皆死则是说，八世之后，凡能繁衍生息的博奇，不过是能随时随地献出「舍」的傀儡。”
闻夕的话听得我脊背发凉。
七十七世说的没错，果然只有“夺舍”二字才能精准地描述出这个计划。
许诺沉默半晌，似乎是在回忆地下时所听到的内容，而后开口问道：“七十七世说博奇永不遗忘的天赋是计划的一环，这个计划说的是夺舍？”
“是的。”闻夕咬下最后一口苹果：“八世时技术并不成熟，但它们又急着永生，所以它们选择以记忆的方式「活」在子孙后代的大脑里。”
闻夕说着，抬手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他的脑子里真的住着个人：
“那个秘密研究室，准确说是在让夺舍计划成熟、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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