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每一个角落，就像再先进的医疗技术，也填不满某些名为“金钱”的巨大窟窿。
陈远站在第七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感觉自己正被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漩涡缓缓吞噬。玻璃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才二十五岁的人，眼角却已爬上了与年龄不符的细纹。妹妹陈曦躺在里面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着她微弱的生命还在挣扎。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高危型。唯一的希望是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加上后续抗排异治疗，前期费用至少……八十万。”主治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陈远的心上。八十万，对他这个刚毕业没多久、在一家小出版社做校对的历史系学生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父母早逝，他和妹妹相依为命。陈曦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全部的动力。他掏空了所有积蓄，借遍了能借的亲朋，甚至卖掉了父母留下的那套老旧小房子，也才凑了不到五十万。剩下的三十万，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横亘在陈曦的生命线上。
“哥……别担心……我没事的……”陈曦醒过来时，总是努力对他笑，那笑容虚弱得像随时会碎掉的琉璃，比任何哭泣都更让陈远心痛。就是这笑容，像最锋利的针，日夜刺穿着他最后的理智和底线。
夜深了，探视时间早已过去。陈远麻木地走出住院部大楼，深夜的冷风灌进他单薄的夹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内心只有一片死寂的焦灼。他坐在医院花园冰冷的长椅上，划开那部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旧手机。通讯录里能联系的人早已联系过，借贷平台的额度也已见底。绝望像潮水，一**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条几天前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微信通讯录里的好友申请，再次浮现在他脑海。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纯粹的漆黑，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Agent”（代理人）。验证信息更是莫名其妙：“高回报，急聘，有意速联。”
他当时以为是新型诈骗，差点随手删除。但此刻，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这条诡异的信息，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磷火，闪烁着危险又诱人的光芒。
鬼使神差地，陈远点开了那个漆黑的头像，发送了一条信息：“什么工作？”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铃声是一种极其单调、重复的电子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陈远心脏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也辨不出年龄的电子合成音，冰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陈远先生。历史系本科毕业，无不良嗜好，心理评估基线稳定。现有一项特殊调研项目，急需您这类背景的人才。项目周期短，回报极高，税后单次任务报酬五十万起。是否感兴趣？”
五十万！陈远的心脏几乎停跳。这个数字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需求。但他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什么……项目？为什么找我？”
“项目内容涉及对特定历史建筑内部环境及民俗传说的实地考察与记录。我们看重您的专业背景和认知能力。具体细节，需面谈。若同意，一小时后，地址发你。”电子音毫无波澜，不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高额回报、神秘雇主、模糊的工作内容……这一切都透着浓浓的不靠谱气息。但陈远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妹妹苍白的脸和那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他走向未知的深渊。
“我……去。”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智的选择。一小时后见。”电子音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一小时后，陈远根据手机收到的定位，来到了市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曾是一片工业区，如今早已废弃，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丛生的荒草在夜色中如同鬼魅。定位指向一个废弃的、连招牌都掉了一半的咖啡馆。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灰尘扑面而来。咖啡馆内部昏暗破败，桌椅东倒西歪，吧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只有一个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面料的高级。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普通，但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毫无表情的脸，透着一股非人的精准和冷漠。他面前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
“陈远先生，请坐。”男人开口，声音倒是正常的男声，但和电话里的电子音一样，不带任何温度。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陈远忐忑地坐下，感觉像是坐在了审判席上。
男人没有废话，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项目合同，以及保密协议和免责声明。请仔细阅读，特别是加粗条款。”
合同的封面是纯黑色的皮革质感，上面用烫银的字体印着《异常环境调研项目参与协议》，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项目代号：探幽”。陈远翻开合同，里面的条款细致得令人发指，从保险金额到行为规范，从保密义务到突发情况处理预案，事无巨细。然而，越往下看，他的心越凉。
条款中反复强调“项目环境存在不可预知的风险”、“参与者需具备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自主应变能力”，并且用加粗字体标明：“甲方（项目方）不保证乙方（参与者）人身绝对安全，乙方需自愿承担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风险，包括但不限于人身伤害、精神创伤及死亡。”
而在报酬条款那里，清晰地写着：“完成单次为期七天的调研任务，经甲方确认后，支付税后报酬人民币五十万元。”
五十万！完成一次任务就能救妹妹！但这免责条款，简直就像一份卖身契，或者说……生死状！
“这……这太危险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陈远的声音有些发颤。
西装男——王经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风险与回报成正比，陈先生。至于环境，正如合同所说，是一些具有独特历史背景和传闻的建筑内部。我们需要的是客观的记录和第一手的感受，而非普通的观光客。您的专业背景，正适合解读这些环境背后的‘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陈远：“我们知道您急需用钱。陈曦小姐的病情，耽误不起。”
对方连妹妹的名字和病情都一清二楚！陈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根本不是招聘，这是一场针对他弱点的、精心设计的交易！
“为什么是我？”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干涩。
“巧合，以及……适配性。”王经理的回答依旧模糊，“我们有一套独特的筛选机制。您很‘幸运’地被选中了。”
幸运？陈远只想苦笑。他看着合同上那刺眼的“死亡免责”和诱人的“五十万”，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签，可能万劫不复；不签，妹妹可能……
他眼前闪过陈曦努力微笑的脸，闪过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闪过医生无奈的表情。一股豁出去的冲动，混合着对命运的愤怒和不甘，最终压倒了一切。
“我签！”他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在乙方签名处，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死寂的咖啡馆里格外刺耳。
王经理收起合同，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合作愉快。这是您的初始装备。”他推过来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质手提箱。
陈远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部造型奇特、通体漆黑、比普通手机稍厚一些的移动设备，设备背面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像是一只抽象眼睛的Logo；还有一枚纽扣大小的、类似蓝牙耳机的东西。
“这是特制的记录仪和通讯器。”王经理解释道，“进入目标地点后，设备会自动激活，开始记录。通讯器用于紧急联络。请务必随身携带，保持设备畅通。任务期间，无法主动关闭设备，也无法离开指定调研区域，直至任务期满或接到终止指令。”
无法关闭？无法离开？这听起来更像是监视和囚禁！
不等陈远细想，王经理已经起身：“车在外面等你。祝你好运。”
走出咖啡馆，一辆黑色的、车窗被完全涂黑的厢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司机同样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对陈远的到来毫无反应。
车子发动，驶入更深的夜色。车窗被遮挡，陈远完全无法辨别方向，只能感觉到车辆在不断颠簸，似乎正在驶向越来越偏僻的远方。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他紧紧抱着那个手提箱，感觉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司机拉开后门，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
外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一栋在浓重夜色中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的、破败不堪的三层楼建筑。墙体斑驳，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张张黑洞洞的、择人而噬的巨口。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招牌挂在门口，勉强能认出“清河旅社”四个字。
“祝您好运。”司机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王经理的话，随即转身上车，车辆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留下陈远一个人，面对这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建筑。
夜风呼啸，吹动着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陈远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在了世界的尽头。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打开了那个手提箱。
他拿出那部黑色的设备。屏幕是熄灭的，但当他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设备突然自动亮起！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界面出现——正中央是实时拍摄的画面，正是他眼前这栋鬼气森森的清河旅社！画面的清晰度和稳定性极高，远超普通手机。
画面的左上角，显示着几个数据：
【项目代号：探幽-清河】
【任务时长：168:00:00】（开始倒计时）
【在线观看：1】
只有一个人在看？陈远心中疑惑。他注意到界面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聊天窗口图标在闪烁。他点开图标，一条孤零零的、用血红色字体显示的弹幕，缓缓飘过屏幕：
【画皮匠】进入直播间。
【画皮匠】：啧，新人？看着就晦气。开盘了，老子赌他活不过第一晚，死法……就选被自己的影子勒死在二楼走廊吧。下注的下注了！】
陈远的血液，瞬间冰凉，凝固。
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调研项目！这更像……一个投向深渊的窥视孔，而孔的另一边，早已有非人的存在，正等着欣赏他的死亡表演。
他的求生之路，从踏入这片土地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读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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