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长街之上,巫风澜没有听到犰狳大婶那一声呢喃,但她仍然朝她走了过去,随后俯身,将惊吓过度已晕过去的晴蓝托付给了她。
她一张大大的熊脸凑到对方跟前,恳切道:“大婶,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犰狳大婶愣了愣。
“你……相信我?”
巫风澜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背篓,道:“你对犰狳尚且存有爱心,她是妖兽同族,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
“天真——”
背后一声冷笑打断了她,那云豹上前两步,看着她巨大的真身道:“同族相残何其寻常,你怕是不知道吧,二十年前妖兽一族互相屠戮,那场面有多惨烈……你面前那位,该不会忘了吧?”
犰狳大婶接过晴蓝的手忽然顿住,她面色惨白,顷刻间好似浑身都僵住了一般,脑海里那腐朽的记忆再次侵袭了她。
怎么会忘?怎么敢忘……
她的孩子,就是在那场屠戮中牺牲的。
那年荒云带着三大仙洲的妖奴反抗失败,以身怀六甲之身不敌世家高手,最终在一个雨夜拼尽全力产下孩子,自爆而亡,从那一日起,三大仙洲里的妖兽便开启了一场漫长而又绝望的噩梦。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妖奴相扑。
世家誓要肃清妖兽一族,以血契为令以妖奴身家性命相挟,不服不从则死;又命契约妖奴之间互相揭发,绝后患者有功,无契妖兽不从世家者杀之亦有功。
一时之间,无契妖兽被契约同族满仙洲地追杀,无论男女老幼俱都惶惶不可终日。那些曾跟随荒云反抗的妖兽更是被屠至灭绝,首当其冲的,便是妖兽执夷,被剖丹分尸一个不留。
犰狳……应该叫丹娘,她曾跟随荒云而战,事败之后不得不带着儿子在玉虚城里四处躲藏。
然而,当时的玉虚仙君突然殒命,仅留下七岁稚子守护仙山,根本无力顾及他们这些妖兽,她就在玉虚山脚下的山洞里被虎鹤山的契约妖奴找到。
丹娘带着儿子与对方苦战一场,虽侥幸逃脱,但孩子当时为她挡了一击,捱了七日最终还是离她而去。
她至今还记得,十几岁少年鲜活的身体是怎么一日一日变得黑黄腐烂,脓水像是永远流不干净,伤口不管怎么擦都会生出蛆虫来,但那孩子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平静的笑,他在庆幸还好他挡下了,没有伤在娘亲的身上。
他走的那一日,乐游仙洲下了一场大雪,母子俩依偎在山洞里看着绵延的雪将眼前那荒芜的景色一点一点覆盖。孩子躺倒在她膝盖上,满怀忧伤和不舍,问了她最后一句话。
他说:“雪下的太久了,我们妖兽的春日,什么时候才会到?”
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她都会难过得流泪。
丹娘抬起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两道血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一般,她将晴蓝放在身后自己打盹用的草垫子上,转身面向云豹,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不敢忘,怎么,你今日是要在这里重演当年的戏码吗?!”
云豹面色一凝,一手指着巫风澜对她道:“大家都是在那场屠戮下侥幸存活的妖兽,在下冥权,今日只取她的性命,不想与你为难。”
丹娘以袖拭泪,忽然嗤笑出声:“真不巧,你杀她,就是在与我为难。”
她沾着血泪的袖子一扬,长街上原本还在观望的妖兽便纷纷围拢过来,以防守的姿态将巫风澜挡在了身后。
面前形势忽然调转是巫风澜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此刻正在脑海中争分夺秒地和系统讨价还价。
“道法虚相符威力不够大,还有没有厉害点儿的道具?”
系统萝莉音一如既往的娇憨:“宿主,系统不是武器库哦,商城里所售的道具都是临时救场用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扯虎皮拉大旗,雷声大雨点小是这些道具的特性。”
“要武力值高还得靠自己哦,求人不如求己,宿主不如努力养殖早日……”
巫风澜打断了它的废话:“行行行,比道法虚相符厉害点的就行!”
系统花了两秒,给她点开了一样东西,说道:“掌力加持符,以你现在的真身一掌拍飞一个不成问题,加强长处也算战术的一种。”
“五两银子。”
系统这最后四个字直接把巫风澜给整心疼了,但钱和小命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好歹系统还给她留了一两呢……
巫风澜咬牙道:“买!”
这次的交易声音要比上次悦耳的多,白花花的银子奏出来的乐就是不一样。
巫风澜心很痛,但她没空心痛,因为她一回神就发现,犰狳大婶带着一帮一看就不普通的老伙计拦在了她和冥权的中间。
巫风澜想问,但冥权没有给她机会。
他皱紧眉头看着丹娘道:“那个女人的同党里,竟有这么多漏网之鱼。”
“怎么?”丹娘抬起下巴,“你连荒云大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了吗?”
巫风澜怔愣之际,冥权瞬间握紧了双拳,他脖颈之间青筋暴起,疯了一般怒喝出声:“晦气!晦气——”
他恶狠狠地盯着丹娘一群人,双手迅速结了个复杂的手印,然后咬破手指双手交握。
“妖法·万疫魔瘴!”
诡异的黑色瘴气自他脚边升腾而起,那浓重的色彩宛若墨汁一般,原本团在一起,忽而又散了开来,形成了一阵飘忽的惨淡烟气。
“疯子!”
丹娘心头一凛,回头催促道:“快走,是疫病!”
巫风澜一听“疫病”两个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惊之余赶紧将晴蓝的垂耳兔真身装进犰狳宝宝的背篓里,她拿上背篓转身就跑。
身后妖兽各显神通都现了真身以最快的速度脱离,唯有丹娘落后一步,巫风澜回头瞥见赶紧顿住,将她捞了起来放在肩头。
一时之间那百兽奔逃的场面可谓北市之奇景,冥权化出云豹真身追了上去,那疫病瘴气就萦绕在他周身三米之内。
他一边追一边远远喊话道:“各位奉命而来,又何必隔岸观火,今日谁能杀得了那头熊,功劳就算谁的。”
这话一出,原本看戏的几个路人顿时化出真身追来,其中还有两个乔装之人御剑而行。
巫风澜体型大跑得快,但也十分容易暴露自身,她身后两个不知哪座仙山的弟子正催剑疾行,直逼巫风澜跟前。
其中一人翻身落下执剑在手于半空中往前一刺,丹娘站在巫风澜肩头,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攻击直接展开了犰狳护盾。
犰狳一族向来以防御之术闻名,其千甲护盾坚不可摧,普通的术法和妖法根本奈何不得,唯有高阶仙法可破。
人族修士修至道祖境界之前所使皆为普通术法,唯破道祖境后堪称仙法,而妖兽九星段之前谓之妖法,九星段之后方可称为仙法。
所幸,追杀巫风澜的人里包括冥权在内,没有一个能使仙法,丹娘的护盾在此时便成了一大利器。
那人一击不成立刻调整作战,两人配合攻击,只等瞅准空隙一击毙命。
眼看着丹娘渐渐吃力起来,巫风澜猛然一停,回身对着两人一掌甩出,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两个修士连人带剑扇出百米之外。
丹娘一个旋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对手,直接破防:“这得抠都抠不出来了……”
巫风澜看了一眼后面穷追不舍的冥权,问丹娘道:“大婶,你这个盾能防他那疫病瘴气吗?”
丹娘摇头:“能防得住我就不用跑了,他以自身体内疾病炼出来的瘴气,传染性极强,人族倒还好说,妖兽若是染上,八成就活不了了。”
这么没下限的妖法到底是哪来的灵感,也太毒了,巫风澜在心里忍不住吐槽,然后又问丹娘:“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有,这种妖法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算起来也快到了。”
巫风澜一回头,果然看见冥权周身的瘴气褪去,然而跑了这么久众妖兽早已失了耐力,冥权身为云豹耐力在百兽之中当为翘楚,很快就有几个妖兽被追上,迎面一击便死在了冥权爪牙之下。
巫风澜停了下来,她看着后面死去的妖兽被冥权一脚踏过,心中翻腾不已。
丹娘连忙催促她:“快走!”
巫风澜不动,只茫然问道:“为什么?”
她与他们素不相识,为何要为她而死?
眼前不断有妖兽自动停下来拦截冥权,却都在几招之内死于冥权手中,丹娘心中也痛,急狠了一掌拍在她脑袋上:“什么为什么!荒云是三大仙洲古往今来第一人,她为了妖兽一族的未来而死,我们又怎可弃她的孩子于不顾!”
这时一头棕熊化出人身将云豹死死按在地上,抬头怒斥巫风澜:“你这头笨熊!还不快走——”
“只有你活着,那些世家的眼里才会存有对妖兽的恐惧!”
他要让这根刺,长长久久地扎在他们心中。
眼看他就要支撑不住,巫风澜几步跨到棕熊身边,其他妖兽纷纷避让,只见她放下手中背篓,一手抓住了冥权,用力之大险些要将他生生捏碎。
而后,她抓着冥权的那只手高高扬起,熊掌拍下,几欲将大地裂开。
冥权被拍在地上糊了一身的血,却不是他的,而是巫风澜熊掌上四道刻痕溅下的血迹。
他在危急时刻以三寸月痕重创巫风澜,致使她掌心卸力,这才免于被拍成肉泥。
杀人的时机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会迎来加倍的报复。
冥权咬牙倾尽全身之力发出十几道月痕,那棕熊离的最近,胸口几乎整个被撕开,当场气绝而亡。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令余下妖兽无不遭此毒手,就连与他有同样目的的妖兽也无一幸免,唯有丹娘以护盾死死护住了巫风澜。
“古往今来第一人?”
冥权化作人形冷笑两声,他浑身是血踉跄着上前两步,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
此刻的他面目扭曲,形如地狱恶鬼。
“可是,你口中的那个女人——”
“她失败了!”
“失败了——”
他一手将发辫扯散,神情癫狂,显得万分痛苦。
“当年我对她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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