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任仪典过后的夜宴通常会通宵达旦,持续一天一夜。
外面灯火璀璨,烟花燃放至天亮,大殿之内礼乐歌舞靡靡不歇,偶有上前献技或献艺者博得满堂喝彩,令宴会诸人无不尽兴。
巫风澜坐在洛南星旁边,不动声色遥遥与洛北舟对饮几杯,放眼望去,诸君百态尽收眼底。
四位仙山之首居大殿之上,今日的主角贺兰天骄端坐其中,左边坐着九足仙君云逐流和洛北舟,右边坐着虎鹤仙姬叶天音,她旁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席间载歌载舞,云逐流状似无意道:“这样的日子,烛阴仙君竟也缺席。”
下面正让妖奴换茶的申屠太一听见,抬头朗声对云逐流道:“仙君莫怪,爷爷他老人家年纪渐长,精神大不如前,如今唯喜清静而已。”
“也是,”云逐流没看他,但笑容却很是温和,“放眼三大仙洲,正是后浪推前浪之际,唯独烛阴仙君难卸重任,操劳多了自然精神不济。”
申屠太一面色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巍。
“听仙君这话的意思,想必我要提前祝贺云兄了?”
云巍看了一眼上首的父亲,并不接他的话,反而岔开话题道:“今日这大殿之上佳丽如云,倒是有一位,我竟一点都不眼熟。”
叶鸣轩给一旁的叶鸣蝉递了一碟金铃炙,闻言看向云巍:“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仙洲里叫得上名号的贵女你都认得不成?”
云巍还没说话,只听申屠太一哼了一声:“仙洲里只要是他见过的女子,九足山上必定留有画作,光是我见过的就有不少。”
“叶二小姐,也在其中。”
他这最后一句不说还罢,一说叶鸣轩当即给了云巍一记眼刀。
云巍暗恨申屠太一多嘴,连忙找补道:“本来是要画了送给鸣蝉妹妹的,一时竟给忘了,改日我定将画裱好,亲自送到虎鹤山。”
他爱画成痴无人不知,若非有玩物丧志之嫌,九足仙君也不至于至今不肯让位于他,他画自家妹妹,未必就是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因此叶鸣轩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了。
云巍继续不死心道:“你二人可曾见过二少夫人身边的那位姑娘?”
两人齐齐望去,而后收回目光。
云巍摇头可惜:“美人戴面具,如春花罩影纱,令人挠心呐!”
叶鸣轩和申屠太一都没兴趣,因此并不搭理他。
倒是一旁的叶鸣蝉,忽然出声道:“我见过她。”
叶鸣轩看向自家妹妹,她平日甚少出门,不知何时见过这陌生女子。
“在玉虚城外,那时,她没戴面具。”
叶鸣蝉补上这句,在场三人俱是一愣。
叶鸣轩问她:“她如今戴着面具,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叶鸣蝉远远看向巫风澜,说道:“她头上那支玉簪,不似凡俗之物,纵只是远观,也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意。”
“她到玉虚城做什么?”为表谨慎,叶鸣轩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叶鸣蝉却是摇头。
云巍听完,喃喃自语起来:“先到玉虚城,后为二少夫人的座上宾,还不以真面目示人……玉虚仙君这兄妹俩在打什么哑谜?”
他话未说完,申屠太一已经一甩拂尘,冷声道:“摘下面具,不就知道谜底了?”
云巍不吭声,叶鸣轩提醒他道:“这里是万凰山,上面坐着的,是新任万凰仙君,你要闹事,就是打他的脸。”
叶鸣轩捏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这四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那个女人的下落,他比申屠太一更希望得到她的消息,所以在那次宴席之上他才会和申屠太一联手给洛北舟布下幻海情天阵,险些将他镇杀在里面。
只要有那个女人的下落,他会毫不犹豫将其斩杀,永绝后患。
现在,却是不得不克制。
万凰山素来与玉虚山同仇敌忾,他们当时没能除掉洛北舟便是因为师出无名杀之不义,不能给万凰山以把柄讨伐他们。
眼下若是那女子当真是荒云的孽种,他当以正义之名除之,而洛北舟也会死于自己结下的同生共死契。
行之磊落,一石二鸟。
他正心中盘算,申屠太一已在他的提醒下想出一计。
“这有何难。”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后面服侍在侧的妖奴立刻跪行上前。
申屠太一端了杯酒放到他手中:“去,敬万凰山二少夫人身边的那个面具女子。”
“我的规矩,喝我敬的酒,当以诚相待,让她,摘下面具。”
妖奴不敢不从,双手擎了酒杯便起身绕过中间的舞姬,直直朝着巫风澜而去。
巫风澜早发现他们目光不善,见对方打发人来,心中瞬间权衡起利弊。
那妖奴停在巫风澜席前,躬身敬酒。
顺便把申屠太一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了一遍:“少君的规矩,喝他敬的酒,当以诚相待,请姑娘摘下面具。”
按照常理,巫风澜此时该起身乖乖摘下面具,然后谦卑地饮下那杯酒。
然而巫风澜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甚至眼睛都没朝申屠太一那边看一眼。
她盯着舞姬飞扬的裙摆,好似正看得认真。
“不喝。”
妖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加重了音量道:“是我们少君……”
话未说完,巫风澜扭头重复道:“我说,不喝。”
妖奴愣住了,不只是他,就连申屠太一自己都未曾想过,在这样的场合下竟会有人敢拂了他的面子。
感受到申屠太一从后面投过来的视线,妖奴背上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若是他不能在此挽回少君的颜面,死的将不仅是眼前这个不知轻重的女子,自己更是连个全尸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
于是他态度强横,以周身炁流压制眼前女子。
“少君敬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巫风澜并不觉如何,倒是洛南星忍不住,起身维护她道:“她是我的贵客,你也敢强逼?”
妖奴对洛南星倒是态度恭敬:“非是小奴不敬少夫人,而是此女轻视我家少君,如此场合,我们少君丢了颜面事小,失了万凰山的体统事大。”
“你!”
洛南星气得面色雪白,被巫风澜一把按住,她将洛南星拉到身后,问那妖奴:“你当如何?”
那妖奴周身气势全开:“请姑娘摘面具,自罚三杯。”
巫风澜全然不看他,只暗暗朝满面肃容的洛北舟摇头,今日若是他出面维护了,那他们等同自爆于人前。
她是打定主意不会摘面具的,面具还在,他们就有失“正义”,只要她不怕闹大,那难堪的只会是对方。
所以巫风澜看向那妖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喝酒。”
妖奴已握起拳头:“姑娘是要我亲自动手了。”
巫风澜眼神一凛,身上气势流露瞬间将他身上炁流荡开。
“你敢!”
那妖奴只觉得对方面具底下的一双眼睛凛然生威,眸光摄人,丝毫不输自家少君。
然而,少君没有制止他的意思,那他便不能就此作罢。
他将酒杯扔在地上,双手结印,誓要用自己的性命为少君搏回颜面。
洛南星见状连忙挡在巫风澜身前。
此时术未完成,整个大殿忽然一滞,仿佛空气被一瞬间剥离,琴弦断绝,殿上舞姬伏倒在地,所有人都有片刻失声。
沉重的威压令整座大殿都喘不过气来,唯有桌上酒水不断震颤,荡起一圈圈涟漪。
无人敢轻举妄动,只有脚步声不疾不徐传来。
那人走到洛南星面前停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正是贺兰无疾。
他将洛南星拉进怀里,倦懒的目光看向身后。
“你以为,你在为难谁的人?”
没有人应答,大殿中间的柱子忽然“咔嚓”一声,裂出了一条缝。
这时候大家猛然意识到,贺兰无疾是个疯子,为了维护娇妻他敢将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埋在废墟里。
这位先天道骨,向来道法随心,每破一境都与旁人不在一个水平,为人亦是如此,其偏执,常人难及。
最终,在众人目光胁迫下,申屠太一不得不发话。
“退下!”
一声令下,那妖奴眼神灰败,如临死期,悄然退了出去。
殿内威压顿时散去,贺兰无疾揽住洛南星,朝上首的贺兰天骄道:“我乏了,请仙君恕我先行一步。”
贺兰天骄自然应允:“去吧,身体要紧。”
方才他这一发威,连贺兰天骄都险些支撑不住,这魔星再待在这里,怕无人敢坐下宴饮了。
众人见他要离席,果然都松了一口气。
申屠太一阴沉着脸,淬了毒的目光射向巫风澜的方向。
巫风澜回望过去,目光中没有半点惧意,反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慑。
叶鸣轩皱起眉头,沉声道:“那女子,没有这样的眼神。”
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呼,听着像是洛南星的声音。
巫风澜来不及细想,连忙追了出去。
大殿之内,包括贺兰天骄,所有人都面色如常,仿佛外面的惨叫和呼声并不存在一般。
他们所有人都习惯了。
那位先天道骨,三大仙洲举世无敌的存在,能克他的,只有他的头疾。
不看武神堕落,是他们对强者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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