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从阁楼到山门,淌了一路。
巫风澜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此刻只希望眼前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然而怀里晴蓝的尸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方才经历的所有,都已无可挽回。
她的晴蓝,马上就要嫁给她最爱的那个人了啊……
崇云还在等着那场属于他们两个的婚礼。
在出发来万凰山的前一个晚上,她还在跟她畅想未来,说要等妖兽们获得自由的那一天再与崇云生下孩儿,一家十几口一起在敕勒原牧马放羊。
他们要像其他妖兽们一样,一家上百口,四世同堂。
然而这个梦想,她再也无法实现了。
为什么,偏偏……是晴蓝?
巫风澜低头,不知从哪儿滴下的热血打湿了垂耳兔身上柔顺的黄毛,她赶紧握住袖子给她轻轻擦拭。
记得在玉虚山上的时候她就很喜欢用真身去逗弄山脚下的小孩儿,巫风澜曾问过她,人与妖兽如此水火不容,为什么还那么喜欢人类。
她至今还记得晴蓝当时说话时的温柔神情,语气里满是神往和遗憾。
她说:“人,是很奇特的存在。”
“我们妖兽看见春天时,会想着繁衍和捕食,但是人们却会想用诗歌赞美春天的复苏,在他们眼中春日里的花和草,雨和风都值得赞叹;冬天,我们畏惧寒冷和食物匮乏,可是人们却能分心去感慨大雪的美,连寒风和落叶都被赋予凛冽的风骨。”
“未化形的兽看见我的真身,会想着可以吃;而妖兽看见我,只会觉得太弱了;唯有人类,会觉得可爱、美丽,好像任何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有美的一面。”
“我很羡慕这样的人类,要是能好好相处就好了……”
巫风澜想,她虽为妖兽,却比人更高尚,因为她从丑恶的人性里,看到了美好的那一面。
而人,世家之人,永远也看不到妖兽的美好。
“我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只管保全自己,为自己而活吗?”
巫风澜一开口,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喉咙里似有石头哽住。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阿苔的事情,巫风澜从未忘记过,她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等着洛北舟能够解开同生共死契的那一天,手刃申屠氏,放她自由。
可是晴蓝……为什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可是,这就是她的晴蓝,为了他人,可以奋不顾身。
巫风澜擦着她身上的血渍,然而她越擦,落在垂耳兔身上的血就越多。
巫风澜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不知何时,她面前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她抬头,看见崇云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站在那里。
巫风澜感觉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抽干,她已经呼吸不过来了,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身体里快速地流失。
“对、不起……”
“我没、护好她。”
她抖着手将晴蓝的尸身递到崇云手里,而后眼前一黑,栽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想着,她愧对崇云……
她终究还是,负了自己在雪山下许出的诺言。
巫风澜不知道,自己倒下前的模样有多狼狈。
崇云从未见过有人流着那么多血,却依然能够步履蹒跚地向前,身后一滩滩的血迹像沿途开出的彼岸花丛,每走一步都令人心中发颤。
洛北舟及时赶至,接住满身满脸被鲜血浸透的巫风澜,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人死死扼住,同生共死契的牵制更是令他不受控制地感到天旋地转。
这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澜与他,生,虽未同衾,死,定要同穴。
他看向失魂落魄的崇云,沉声道:“阿澜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去杀了申屠太一,我和阿澜与你一同赴死。”
“要么,吞下你的眼泪,回去从长计议。”
崇云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望向巫风澜蹒跚走来的那条路,他要踩着她的血,去葬送自己和整个敕勒原的未来吗……
片刻的犹豫,却像是纠结了半生。
终于,他转身,咬碎银牙:“带主公走!”
在叶天音和云逐流带着众人追过来时,他含恨化出真身。
晴蓝伏在他的背上,最后一次被他背着,走完了漫长而又极短的一程。
从此以后,巫风澜再也无法看到,雄鹰驮着雌兔,漫天翱翔的画面。
就连昏沉的梦里,她都在不断地为此流泪。
有人一遍一遍擦拭着她眼角淌下的血泪,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
她以为是午夜梦回,晴蓝在叫醒她这场焚心的噩梦。
巫风澜豁然从床上睁眼,胸口剧烈起伏着,鲜血浸染的眼睛如同从地狱归来。
“风澜大人!”
一声哽咽的呼唤,巫风澜急切又茫然地看去,床前是心急如焚的小满……
不是晴蓝。
晴蓝死了。
那不是一场梦。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的一股力气,跌跌撞撞走到桌前,坐定后,她面色平静的可怕。
“给我纸笔。”
“叫坛阳和星河他们来。”
她无比平静地说出这两句话来,然后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无法聚焦。
小满心疼地咬着唇,转身出去去给她寻了纸和笔。
坛阳和星河站在桌前,看着她颤抖提笔,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字不成书。
写着写着,一滴血泪溅在纸上。
她将书信折起,递给坛阳,哑着声音道:“用最快的速度,把信交给莫离。”
“告诉他,我只等他十天。”
坛阳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巫风澜。
就听她沉沉问了他们一声。
“尔等,怕死吗?”
星河毫不犹豫道:“不怕!”
坛阳捏着信纸,独眼中露出属于猛兽的凶光。
“不怕。”
巫风澜缓缓点头:“好。”
随后,她像是被卸去了浑身的气力,整个人重重往后摔去。
小满眼疾手快,用身体将她托住。
正在玉虚宫的洛北舟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心脏猛的一缩。
他面色苍白,强忍着不适听四位长老与他汇报。
洛长老脸色凝重道:“烛阴山近几日都在频繁联络虎鹤山与九足山,若这三家达成协议,恐怕就要冲着玉虚山来了。”
“先前他们还忌惮着万凰山,不敢轻易与我们大动干戈。”叶长老叹气道,“这一趟申屠太一在万凰山受了重伤,据传还毁了容,万古那老家伙没少给新任万凰仙君施压,这次恐怕要动真格了。”
何长老轻哼一声:“他最好是,我还没找他那乖孙算账呢,晴蓝怎么也算我半个徒儿,他下手如此狠辣,毁个容都算便宜他了。”
洛北舟缓缓起身,看向四位长老。
众人见他神色严肃,便都静了下来。
洛北舟缓缓道:“诸位长老,此次不同以往,双方已踏过底线,我们与烛阴山一战在所难免。”
说着他朝四人深深一揖。
“不能让诸位安度晚年,是我无能。”
四人上前将他扶起,向来寡言的江长老沉沉拍在他肩头,道:“仙君幼时我等便侍奉在你左右,仙君走的路,是我们五个陪着你一起趟出来的,事到如今已不必多言。”
“此一战若能守住仙山便罢,若不能,我等自与仙山长眠。”
洛北舟眼睛酸涩,沉声应道:“是。”
何长老眼睛通红,扭头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满青的丹药炼好了没有,风姑娘的伤还等着换药呢。”
敕勒原中,莫离收到巫风澜的信已是三日后。
坛阳亲手将信递到他手中,然后便累得躺倒在他的石床上。
他是三天三夜都没合眼,整个人都累脱相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崇云更是没个人样,胡子拉碴精神恍惚,仔细一看,鬓边还隐隐生了白发,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莫离看的心中一跳,也来不及问,当即展开来信。
匆匆扫完信上的内容,莫离站在原地呆立良久。
那曲折的字迹,还有信上晕开的一抹血迹,他实在难以想像那丫头写这信时心里有多痛,又有多恨。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崇云的方向,他们的小屋前,他正徒手挖坟,要将晴蓝的尸身葬在门前。
“他把晴蓝带回来了?”
坛阳瘫在那里,睁开一只独眼,道:“你是不知道,玉虚山上红布换白幡的时候他都要碎了,主公命我回敕勒原送信,他听见敕勒原三个字,一声不吭抱了晴蓝的尸身就走。晚上我赶路,他就整宿整宿的在天上盘桓,看的人心里都发慌。”
“这三天,光看着他在我面前,就比让我不眠不休赶路还要难受。”
沉默了一会儿,坛阳坐起来,问他:“不说这些了,你就说,主公让你干啥?”
“对了,主公说了,她只等你十天,现在可是第四天了。”
莫离皱眉沉吟良久,方道:“她让我,领三万妖兽,与她夜袭烛阴山。”
坛阳“蹭”的一下站起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信纸。
他一目十行看完,眼睛有些红,问莫离道:“你打算如何?”
莫离对上崇云一动不动的视线,答道:“她是主公,自然听她的。”
“敕勒原的妖兽,皆为她所养,所有人都是她手里的勇士,她说要战,那便战!”
说着,他望向雪山的方向。
“再说,她只等我十天,若我不去,她定是要一个人上山杀敌的。”
他又怎么能,让她孤军奋战。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莫离当夜就开始点兵。
两年前寻到的铁矿如今在巫风澜的手里已经动工,并且有了一套成熟的作业流程,此次莫离从中挑了一批兵刃,分给这次要出战的妖兽们。
他忙的一夜未睡,次日一早就在门口看见不知站了多久的兰秀。
她头上依稀挂着冰碴,见到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忍住,艰难开口道:“你不能去。”
莫离一脸的疲惫,眼底却十分坚定:“若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哭着给我写信,我必须去。”
“让坛阳带兵去。”兰秀死死咬唇,“谁去都好,你不能去,那个人不会放过你的!”
莫离蹙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第一次有了冰冷的神色。
“你知道,杀死晴蓝的,是谁吗?”
他从她面前绕过去,与她擦肩而过,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申屠太一。”
兰秀愣愣站在原地,已经忘了要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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