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天骄念完,周遭一片静默,荒野寒风陡然猎猎呼号起来,呜呜咽咽,像是有人嚎哭,又像仇恨化作了诡异的九幽冤魂。
在九万妖兽仇恨的目光中,申屠万古被巫风澜揪着衣领一把提起,他半边身子还冰冻在地上,浑身的皮肤因遭受着魔气的侵蚀而透露出可怖的黑灰色。
“万凰仙君所述之事,你申屠氏认是不认?”
万古正屏气凝神对抗魔气,闻言缓缓笑了一声,说话的语速也慢了很多:“认了又如何?”
“你们都太浅薄了,不知道历史之所以为历史,是因为上天注定,是天道如此,一切发生,皆有理由。”
他浑浊的目光向上,望向朗朗晴空:“凡尘过往,皆是正义。”
巫风澜顿住,这个人真的是……
没救了。
“所以,”她漠视他的双眼,“你有一个半妖的女儿,还有一个半妖的孙儿,也是上天注定,是为正义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云巍也侧头看了过来。
申屠万古这才正眼看向她,不知是不是触动了某种情绪,他身上血液在这一瞬间加速了流动,嘴角顿时淌出一股浓黑的似血非血的液体。
巫风澜迎着他布满杀意的眼神,淡淡问道:“怎么?不想承认?”
“呵呵……”半晌,万古冷笑两声,“她竟然还活着吗?”
巫风澜愣了一会儿,眉头皱起:“你的亲生女儿,你竟从未想让她活下去么?”
万古浑浊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黑雾。
“有时候我的确想让她消失,但,偶尔也会想让她活着,一段时间会想对她好一些,大部分时候又希望她自生自灭……”
“谁让她没有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呢?”
“这就是为人父母复杂的地方,妖兽是没法理解的。”
巫风澜这才明白,为何初见申屠淳时她会在寒冬时节穿着用料名贵的夏衫,想必那么一件早已不合身的衣衫,便是她能得到的全部父爱了吧。
她的确没有办法去理解这种父爱。
申屠万古看向贺兰天骄,话锋一转:“困囿于无法飞升的,不正是你们四家先祖吗?怎么到头来,却怪到我烛阴山开山之祖身上?”
贺兰天骄凝眉:“你申屠氏所作所为皆有违人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不成?”
万古不赞同地看着他,似乎有些遗憾他竟不能理解:“昔有神农氏尝百草,我申屠氏所行与神农何异?万事万物,总要试过方知其是否可行。无论是妖丹还是金丹,不炼一炼,怎么能知道没用呢?”
“金丹?”贺兰天骄心中一凛,厉色道,“莫非你已试过炼化他人金丹之邪法?!”
万古眼中的黑雾愈发浓重,整个面色都透露出黑灰的死气,他似乎已经不太能看清东西,视线渐渐落向虚无。
“试过,金丹也没用。”他无谓说道。
“我孙儿太一敬我,许是怕我老了弃他而去,听说了炼化金丹或可飞升之事,便挑中了当时正自困锁仙阵无法动弹的玉虚仙君洛临,生剖了他的金丹为我炼化。”
听得此处巫风澜浑身一震,连忙抬头去看洛北舟,只见原本一言不发的他,此刻周身忽然显露出一股强烈的煞气,其势磅礴,几乎掩都掩不住。
然而申屠万古像是看不见一样,仍然自说自话:“可惜,服下炼化的金丹只能让人延年益寿,却并不能真的飞升。只不过我那傻孙儿倒不觉得可惜,说是只要爷爷长寿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玉虚仙君的金丹便是有用之物……”
话未说完,插在他心口的杀猪刀被人猛然一推,狠狠刺进了心窝。
同时,一柄银光长剑倏然之间自他发顶贯穿至胸膛,长剑破体而出的那一刻,申屠万古整个身躯由内而外爆成了一滩黑水,溅落在地面上,只剩一层淡淡的薄影,几乎尸骨无存。
巫风澜将杀猪刀归还入鞘,起身走到洛北舟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洛北舟僵硬的身躯动了动,低头看见她,不由用力地回握。
他的杀父之仇,终于得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迟来的正义,令恶人多活了几十年光阴,在这时光中又不断残害无辜之人,每一样都令人胸口发堵,就像吃下了一块绝无仅有却又已经发霉的金贵点心,食之作呕,弃之不甘。
申屠万古一死,余下几个烛阴山弟子便不成气候,此刻,他们已经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矛头所向。
一切的罪恶,从烛阴山开始,也要从烛阴山结束,否则,仙门所有人都将失去正义的立场。
侥幸存活的那几名弟子如同被群狼环伺的羔羊,开始忍不住瑟瑟发抖。
贺兰天骄看向云巍和叶鸣轩:“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再与敕勒原开战吗?”
未等他们开口,荒野上陡然刮过一阵凛冽的寒风,丝丝剑气裹挟在风里,所过之处于无形中剜人体肤,众人不防,皆被被这寒风剑气所伤。
巫风澜手上刺痛,立刻警觉起来,抬头望向四周,依稀可见天穹上罩下一片犹如蝉翼一般的帐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再看地面,一个复杂的卦阵在周遭隐隐显现出来,从雪山到诸人所处之地,皆在阵中。
风重又刮起,剑气依旧隐藏在风中,令人防不胜防,妖兽们一不注意身上就被剑气所撩,像是钝刀子割肉,要让所有人都在这一下又一下的冲击中变得体无完肤。
巫风澜只想到了两个字——凌迟。
有人要将他们困在这里,挨个凌迟处死。
坛阳带着小队试图往边上冲出,然而面前却像是矗立着一堵无形的墙,刀削斧砍之下,依然跨不出阵眼半步。
“崇云——”他一回头,正想让崇云飞上去试试,扭头看见崇云的模样,余下的话顿时咽进了肚子里。
方才对战之时,他被万古凌空削去了半边翅膀,现在虽已包扎,但失去翅膀的鹰,是没有办法再翱翔天际的。
崇云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现在的他,没有办法回应同伴的请求。
坛阳回过神来,默默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妖兽们不得不以护盾护住自身,贺兰天骄他们就没这么幸运了,手中剑根本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剑气。
巫风澜护着洛北舟和崇云,扭头冲莫离喊道:“师父,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
莫离像是没听见一般,在阵中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直到叶鸣轩激动地唤了一声:“姑姑!”
莫离猛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来人之后,他怔愣片刻,不知为何竟放弃了抵抗,任由剑气在他身上剐出无数伤口。
方才几方混战,根本没人注意战场之上何时少了一个人。
此刻叶天音款款出现在杀阵之外,阵中之人顿时醒悟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仙姬这是什么意思?”贺兰天骄扬声问道。
叶天音没有看他,只是绕着杀阵缓缓踱步:“这是用我本命剑上十颗九彩石布下的十方杀阵,非十件玄清境界的本命法器不能破解。”
“法子我已经说了,也不知,你们可凑的齐十件玄清法器?”
“九彩石?”贺兰天骄拧眉,“你那本命剑没了九彩石与废铁何异?这里有什么仇人值得仙姬毁却本命剑也要将其困住?”
叶天音顿住脚步,打眼扫过面前妖兽,缓缓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什么人值得我如此。”
那些不慎与她对视上的妖兽俱都不自觉地心中一惊,好像下一刻她就要把他们活剐了一样。
十方杀阵里没有人出的去,而剑气却愈发汹涌,越来越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就连叶鸣轩和虎鹤仙山弟子都被无差别攻击,尽管不知道姑姑想做什么,但叶鸣轩即便被伤也始终不吭一声。
他相信姑姑有她的理由。
就在叶天音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有一道影子出其不意从身后向她扑了过来。
“姑姑小心!”
“小心!”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叶鸣轩话音落下,不由诧异地朝莫离看去。
叶天音就算没有本命剑在手,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她甚至没有回头,一个翻身就躲开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朝失手,眼前勇猛的狮子立刻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葛生——”
娟娘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方葛生朝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巫风澜。
混战时他一直懊恼自己迟了一步,眼下,却是庆幸自己来迟一步。
无论如何,他要凭一己之力,救下她和所有的妖兽,杀阵之外,舍他其谁?
叶天音没有同他废话,抬手毫不犹豫朝他祭出八张符纸。
“碍事!”
随着一声轻斥,符纸已在方葛生眼前炸开,定身符定住三秒,余下五行符并一张噬心符转瞬全打在了他身上,最后一张,是摄魂符。
方葛生没有系统的修行过,其反应速度和攻击能力在叶天音看来都如几十倍的慢动作一般,符纸全中,也在意料之中。
“不要伤害我儿!”娟娘子在杀阵中方寸大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声泪俱下。
巫风澜正要上前将她扶起,然而有个身影反应比她更快。
那人红衣白发,敞着衣襟。
是莫离的装扮没错,但那张脸……却并不是她印象中的沟壑纵横皱纹横生。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庞,绯衣广袖,举步间尽显风流,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眉眼一抬,夺人心魄。
“师……父?”巫风澜讷讷叫了一声。
兰秀在他身后,堪堪捏住了他一只袖子,然而,未等她开口,那一截衣袖已然从她指缝间抽走。
徒剩下她悬在半空的那只手,伸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莫离扶起娟娘子,隔着十方杀阵,对上一身白衣的叶天音。
“大小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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