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娘子的行动迟缓，弯腰放下浴桶，就不得不直起身按住腰，满脸痛苦。她龇牙咧嘴，嘴角带血，眼睛也青了起来，变成熊猫眼。
丁颖的心一疼，可来到这里几天已经确定无能为力。只能捂住眼，视而不见。作为成年人的丁娘子只能自己救自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更与她无关。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全力自救，离开这里，奔向前途、爱和自由。
丁颖提着水桶走向土灶，准备向大铁锅里添水。
丁娘子咳嗽两声，喉咙中更多了腥甜，看了她这边一眼，心情更糟糕，“干什么，将水添浴桶里。”
“可是，水凉。”丁颖怯生生地说。有表演成分，但这是在这个家里的必要生存策略，不以为耻。
而且，她才不要轻易洗冷水澡，生病会死人。有需求就说出口。
“就这样洗，快点倒水！”丁娘子指着浴桶，更加急躁。这个小丫头总能给她的日常添堵，从刚出生时就这样。
当初她婆婆可是指着她的鼻子骂，隔着窗户骂，“不值钱的东西，肚子不争气，只会生赔钱货！”母鸡不给炖，鸡蛋不给吃，天知道她怎么熬过身体与精神的摧残。
若不是因为这毛丫头，她怎会吃了那么多婆婆给的苦，更不会失去儒雅温和的丈夫。
如今她感觉怎么报复这丫头，都不过分！
丁颖唯恐慢了要挨打，立即踮起脚尖往浴桶里倒水。
“让你慢！”丁娘子还是抬起手给她的背打了一巴掌，又掐了两把。
打人骂人，在这个家里是会传染的。丁颖来这里七天，被打了十几顿，丁娘子完全没有尊重人的意识，早已领教。
丁颖只得哆嗦着闪躲，不敢大幅度，以免招致更疯狂的殴打。
“娘，我不敢了。”
女孩也怯生生地提着水桶进来，“姐姐，给！”
她实在不敢看舅妈那恐怖的脸，纵然这样也得到一个白眼。她的头更低了。
丁颖接过来，倒入浴桶。
“不够！”丁娘子指了指门后的水缸。
丁颖又从水缸里舀水倒入浴桶，这里面的水比溪流里的更凉。
心中叹口气，她只祈祷凉水澡之后自己不要发烧。
大病初愈，又整天吃糠咽菜，抵抗力不好。
丁颖双脚踩在浴桶里时，一股寒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只能双拳紧握，全身紧绷，咬牙硬抗。
“少在这里做这个样子，快点洗！”丁娘子将毛巾扔进浴桶，不愿意看。
溅了一脸凉水。丁颖抹了一把脸，只能蹲在凉水里，认命地搓洗。
丁娘子就在灶台后面矮凳上坐下来疗伤，神情麻木中带悲伤。
丁颖同情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叹口气，转过去洗。眼不见为净。
“过来！”丁娘子还嫌她不够快，一把抓过来，用毛巾用命地搓。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唯恐再被去而复返的丘文山打。
“哎哟，疼！娘，疼……”丁颖不肯吃疼，只能如此试图唤回一点点母爱。
丁娘子的脸上阴云密布，依旧我行我素，揪着她的胳膊拼命地搓。
等丁颖裹着毛巾回到小西厢，披上被子时，感觉死里逃生。
丁娘子跟着进来，手里捧着洗干净的衣服。“这是我给你改的衣服，敢弄破就仔细你的皮！”
丁颖看那套绯红的衣裙，知道丘月最好的一身衣服，一身漏手腕脚踝的衣裤，只是四成新，不足以相亲。
丁娘子因为总要往脸上抹白土遮瘀青，因此前几天才将铜镜重新打磨了一遍，此刻它清澈发亮。
这是家里唯一有光泽的东西。
丁颖坐在破梳妆台前，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瘦得尖尖的脸，苍白的肌肤，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不染而黑的柳叶眉，还有那一双因为瘦弱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名义上的弟弟有八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力量。
这算是一张清秀的脸。比她前世好看那么一点。她接受良好。
只不过太干巴，她也不确定七岁的年纪身高够不够，很担心自己这一世长不高！
看来离开这里之后，需要想办法长身体。
这个世界可以修仙，简直太好了！
丁娘子的手很巧，也有一些艺术天分，快速地给她挽发插簪子。弄得颇像那么回事，她很满意。
因为缺少化妆品，丁娘子只能用炭棒描了她的眉毛，又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掐了两把，之后揉开。丁颖就多了两朵腮红。
她悄悄地对着镜子照了照，竟然很不错。只是这过程不敢恭维。
随即，丁娘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珍藏的小盒子，轻拍去上面的浮土，又噘嘴吹干净，再擦了擦。里面是白色粉末，夹层里还有一张干巴巴的口红纸。
丁颖很怀疑那是铅白，烂脸或变笨不好，将脸拉开老远，但还是被丁娘子发现并按着擦完粉。
丁娘子又用嘴唇舔湿口红纸，拿下来就给丁颖用。
丁颖嫌弃死了，这属于间接接吻吧。丁娘子很生气，打了她的背两巴掌，按着她的脑门，压着她抿住那里，染上红色。
丁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新面貌，真想哭。
这都是什么罪，她真想念自己明亮的梳妆台和上好化妆品。
盘算着事成之后马上洗脸。
丁娘子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了点粉和口红，之后就珍惜地盖上盖子，再三拉了拉小锁，确定锁好。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传来丘文山引人入内的声音，可谓温柔谄媚极了。
“钱娘子小心门槛，内人与小女正在内屋等待！”
丁娘子听见声音，连忙收起粉盒，急匆匆地走开，回到她那屋。
她只来得及在门口停下，狠狠地瞪了丁颖一眼，示意坐好。
丁颖难得放松，难得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她看向窗户，对那个传说中的“婆婆”也好奇起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叫丘月的女孩子，就是闹了一顿伤寒离开的。
在丁颖有限的记忆里，丘月躺在床上两天，开始时丁娘子还喊她别偷懒，去打水。进屋拧了她两把确定她只会哭起不来，就打了她两巴掌，打得她半边身子麻，哭的力气的没有，才自己去打水。
丁娘子根本没有将她生病的事告诉丘文山，一直到丘文山自己看到。
不过，这个当爹的也只是看了一眼，撇撇嘴，就离开了。
“贱丫头，不值得浪费银子。”
这句话如此绝情。昏昏沉沉又有求生欲的丘月看见爹娘这个模样，伤心绝望中高热而死。
丘月死亡时，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还有一些高兴。
丁颖苏醒过来，感知到丘月残存的情绪，流下眼泪，心里堵了一天。
这究竟是多么狠毒的家庭让亲生女儿绝望而死！
在丁颖苏醒的那天，丘文山出门跟富裕人家交谈几句，将她卖做童养媳可换大笔银子，回来才看见她有点笑容，假惺惺地嘘寒问暖，只动嘴不动手。
据邻居说丁娘子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柔弱美丽，白白净净，是全村以及附近村子小伙子爱慕的对象。成亲一年时，还有人到屋前面装偶遇。只可惜嫁过来三个月就遭到丘文山殴打，当时还怀有身孕。之后挨打是家常便饭，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大家也没有想到丘文山是这种人，可这不是放弃一个男人的理由。男人供养家庭，谁还没有点脾性。现在的她是憔悴忧郁的模样，令人心生同情和怜悯。
丘文山少年时期清秀白净，有幸入仙门，就聪明会读书，小有仙赋，一直很受十里八乡尊敬。大家都以为他会一直在仙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放弃修仙，返乡。这也是丁颖认为自己有修仙天赋的原因。
现在他待在山村里，偶尔当当账房先生和教师。
丘月的记忆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待在家里，看书写字，不喜与人交往，家务都交给丁娘子。过得捉襟见肘，没有收入就会烦心，然后打丁娘子。
家里的一双儿女吓得哭个不停。也会跟着挨打。
后来儿女见到他就噤若寒蝉，当然丘月最甚。他很满意。
任何人遇上这样的爹娘，都想插翅逃跑，更不用说她！
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修仙秘籍、仙法宗门和洞天福地应有尽有，到处都有传说。三不五时就能看见彩衣仙人御剑或者凭空飞过天空。
丁颖依旧清晰地记得四天前首次见时的激动。
丁颖指着天，长久说不出话来，仿佛被定在原地。“有人在天上飞。”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蓝天白云，有四个白衣男女就那样御剑飞行，大剌剌地划过天空，就仿佛火箭。
他们瞬间就将丁颖的心给勾走了。
“那是仙人啊，姑父说最近仙门在招收弟子，仙人往来多！”
“姑父不让哥哥去。”
小表妹有奇怪，歪歪小脑袋，狐疑地看着她。
所以，真的有仙人啊！丁颖不搭话，只是咧嘴笑着，天知道她的激动。
不让弟弟去，她去！
在这无望的人生里，后来得知自己很可能有仙根之后，她瞬间看见了一条康庄大道！
这让她对这几天的糟糕生活有了忍耐力。
今天的见闻，只不过让丁颖对这一家人彻底失望而已。
她的心早已经飞向自由浪漫的仙乡。
她发誓要精彩地活一世，这是自己本该得的。
也带着丘月的那一小份儿一起！
钱娘子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不以为意。因为是亲家公，要表示点亲近友好，就淡淡“哎”了一声。
她抬眼张望，现在最想见到的是传说中十里八乡最清秀文静的姑娘，只不过看见的是破败的房子和院落。
亲家公母穷成这个模样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只要姑娘好一切都值得。
丁颖好奇的不是婆婆本人，而是乡绅寡妇的扮相和气质。
她这个现代人来都来了，当然狠狠地看看这个世界的土特产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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