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屏障护送她行至瀑布洞口便缓缓消散。
霁薇抬眸看了一眼,随后右手覆上乾坤袋,轻轻拍了拍。
如今鼓鼓囊囊地乾坤袋里装满萤虫,感知到外界的击打,萤虫们的翅膀扑闪地更快,转瞬间,柔和的绿光缓缓蔓延至霁薇的全身,凝聚成一道光幕。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扶持着她,霁薇察觉到自己双脚逐渐离地。她迅速调整身姿,方一做好准备,萤虫顷刻间就带她穿进水帘。
瀑布的水流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水声轰鸣,水雾弥漫。但在萤虫光芒的照耀下,霁薇仿佛置身于一个由光与水交织而成的甬道中,水帘的水滴在她周围的绿光时,似乎被某种力量轻轻推开,无法沾湿她的衣服。
“轰——”
一声巨响过后,一道细小的身影从那汹涌澎湃的瀑布中冲天而起,霁薇的身躯在萤虫的牵引下,正以极快的速度往高空疾飞。
“啊啊啊啊——”
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面颊,发丝随着狂风肆意飘扬,霁薇放声大笑,她的心情异常放松,前所未有的感到释放。
穿过云层的缝隙,霁薇轻轻眯起了眼睛。
晨光洒落,翌日已至。
她在石洞里待了整整一夜。
离开仙影崖有些距离后,萤虫的速度渐缓,霁薇慢慢张开双手,敞开怀抱地扑向近在咫尺的云彩以及凉爽的清风。
翱翔于天空的感觉实在奇妙,昔日,她立于大地之上,仰望苍穹,只觉自身之渺小,如同沧海一粟。而此刻,她伫立于高空之中,身侧尽是缥缈云彩。
霁薇垂眸俯瞰,大地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山川河流尽收眼底。巍峨的山峰,沉默而坚定;蜿蜒的河流如同大地的血脉,滋养着万物生灵。
这一刻,她与这片大地,与这无尽的天空,与这流转的云彩,与这万物生灵,都紧紧相连,共同呼吸,共同脉动。
天穹依旧辽阔无垠,但她的心,却找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潮湿洞穴,青石板阶。
洞外瀑布倾泻而下,青苔肆意蔓延,直至将整座石壁覆盖。
附在石壁之上的结界已不再像往日那般坚不可摧,青绿的苔藓捕捉到一处缺口,见缝插针地渗透进来。
像是怕惊扰到石壁中的人一般,苔藓的触须正轻巧而迅速地攀附在湿润的石壁上。
湛蓝花丛遍地密布,丝毫没留给苔藓侵袭的空间。于是它们绕过花丛,在悬空的高台之下停住。
四周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为何,顶上石壁因潮气凝结的几滴水珠落下,轻而易举的穿过本该牢不可破的玉兰结界,打在了青鹏的鼻尖。
深入梦魇之中的青鹏似乎被这一滴水珠惊醒,它陡然睁开双眸,翅膀扑闪,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压制在身上的所有束缚。
风灵坠应声而动,明明无风,风铃却簌簌作响,绛紫的光线蓄势待发,毫不留情的射向被贺溪亭紧紧抱着的青鹏。
洞穴深处,高台之上,漆黑寂静之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刺破了黑暗的束缚,照亮了整个洞穴。那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人无法直视,仿佛是神明的怒火,势必要将一切邪恶驱散。
与此同时,原本清脆,如泉水叮咚的风铃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铃声如同无数钢针,直刺人的耳膜,深入神识,搅动着不安地灵魂!
青鹏凄厉的叫声,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划破寂静,响彻整个洞穴!
悲怆的鸟鸣掺杂着刺耳的风铃在洞穴中回荡,使得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哀鸣。
声音在石壁间反复回弹,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声,一股深深的不安和恐惧感蔓延心底。
青鹏在贺溪亭的双臂中奋力挣扎,眼眸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终于,它挣开贺溪亭的双臂,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震,张开了那对宽大却羽毛稀疏的翅膀,企图将围困于四周的风铃击落,打破束缚在身上的枷锁。
翅膀的扑闪声在洞穴中回荡,每一次拍打都充满了力量与决绝。
它想要展翅离去,却被头顶的玉兰结界无情地阻拦下来,风灵坠投射在它身上的灵力越发浓烈,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着它的身体。
青鹏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羽毛,都被那股炙热的力量包围着,仿佛要将它的灵魂全部燃烧殆尽。
青绿的眼睛越来越深,直至被浸染成深不见底的黑暗。
风灵坠打在它身上的灵力越痛,玉兰结界便被青鹏撞击的越重。
贺溪亭完全顾不上被青鹏掀翻在地,重重摔落的身躯,他咽下溢在喉间的鲜血,以身为器,催动灵力与风灵坠合二为一。
这次炼化相较以往并没什么不同,却令贺溪亭感到心力交瘁。
青鹏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与他缔结血誓的灵兽,能救回青鹏的,只有他一人。
他的灵力如同流水一般,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一次又一次地炼化着青鹏体内的妖血。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灵力也在逐渐枯竭,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血鸦的妖血在青鹏体内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每一次炼化,都是在与命运抗争。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和青鹏都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而太平千年的尘世,也会后患无穷。
结界在头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豆大的水珠滴落而下,落在青鹏振翅的羽毛上,落在贺溪亭满是汗水的额间。
眼看结界将破,贺溪亭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催动,全部注入风灵坠的真身之中。
灵力自他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涌出,与风灵坠相融,绛紫的光芒更加强悍的打在青鹏身上。
结界在风灵坠的加持下逐渐恢复牢固,可青鹏依旧不停的狠狠撞击着。
就这般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贺溪亭因灵力枯竭,鬓边生了一缕白发,久到青鹏光滑的羽毛扑籁籁地往下落。
一声哀鸣过后,它认命般的摔落在地,于高台中央,被灼热的光芒团团笼罩。
它终于累了。
青鹏不再反抗,在绛紫光芒的围绕下,体内的妖血开始被炼化。那双原本被妖血浸染的浑浊眼眸毫无生气地望向远处跪倒在地,身躯晃悠的人身上。
奇怪的是,结界已然牢不可破,却有一颗水滴落在了青鹏脸上,从它的眼角划过。
青鹏终于摆脱了血鸦的桎梏,不再挣扎反抗风灵坠的净化之力,它落地之时,贺溪亭陡然松了口气。
他健硕的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挺拔如松的脊背弯了几寸。
青鹏凄厉的惨叫消失,此间只剩风铃悦耳之声,而他却耳鸣不止,那声音似乎要将他的耳膜穿透,将他的神识撕裂。
贺溪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撑膝,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尖锐的轰鸣声即将融进神识之际,贺溪亭趁着尚还清醒之际,抬起颤巍巍的双手,取出了衣襟里的白玉瓷瓶,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打开塞口将血滴了进去。
殷红的血珠从白皙的指尖涌出,手因止不住颤抖,有几滴鲜血落在了瓶身,将洁白的瓷瓶弄得脏污。
贺溪亭蹙眉不语,咬紧牙关将瓷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原本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唇畔被瓷瓶里的血液染上一抹鲜红。
那抹红,如同雪地上的一朵梅花,显得格外刺眼。
瓷瓶里装的,正是他的父母大婚时,离姮带来的玉橡胶。
玉橡胶,并无提升灵力之能,但它却可以与人的神识产生共鸣,使其枯木逢春,治愈使用者的命门。
然而,它们是由凤凰栖息的树上所化,自然沾满了上古凰神遗留下来的气息,使用者若心志不坚,极易压制不住业火,甚至被其吞噬。
即便挺了过来,身体也会因为承载了超乎己身的力量而受到损伤,能否愈合,便要仰赖于他自身的气运与造化。
因此,玉橡胶虽是千年难遇的好物,却只能在无可奈何之际发挥它的作用。
贺溪亭先将血融入进去,是为了避免玉橡胶更多的反噬之力,他闭关时,白榆长老为他炼制了不少灵药,如今都被他消耗殆尽,唯有这玉橡胶,是他让杨隐偷偷带来的。
他垂首,默默忍受着命门修复之痛。
杨隐说他去时遇见了小师妹,她在找自己,好像是为了固本汤药的事。
可他没想到,霁薇竟然会用融灵符,不计后果的来到这里寻自己。
并不是因为汤药的事,她说是一念之起。
贺溪亭跪坐在石台边缘,睁开疲累的眼皮,抬头望向中央,目光从光团旁掠过,最后落在了他曾经怀抱青鹏之地。
原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弯曲的脊背和凌乱的发丝显得他有些落魄,贺溪亭浑身疲惫,静静地跪坐原地,连眼睛都不愿眨。
而不知为何,他却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
玉橡胶的威力如同春日惊雷,刹那间在他体内轰然炸响,暖阳融化了冬日冰雪,将他体内郁结之地一一解开。
随着郁结散开,一股暖流自他的腹中升起,如同温泉涌动,暖流缓缓上升,经过胸膛,涌向喉管,带来了一股甜腥,直击他的舌苔。
黑血如墨,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随着命门的修复,脊髓处镶嵌的灵根开始运转,源源不断的吸收灵气化为己有,贺溪亭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血色。
颤抖不已的双手逐渐缓和下来,贺溪亭抬手擦去唇角遗留的黑血,伴随着他的动作,几滴鲜血滴在了他灰蒙的衣摆,落在了他垂在耳畔的银白发丝。
贺溪亭闭目缓了缓,不知在想什么。
再度睁眼时,他运转灵力,将血污清理得干净,恢复了高台原本之貌。
青鹏不知何时昏睡过去,感知到它身上渐消的噬魂血脉,风灵坠这才停了手。
贺溪亭吐出口气,强撑起身子走过去,他抱起青鹏枯瘦的身子,怜惜的抚摸着它曾经流光溢彩的羽毛。
许是被他的动作弄醒,青鹏这次不再应激,安静地睁开青绿的眼睛,看向贺溪亭。
一人一鸟垂坐在高台中央,相视不语。
微风柔和的吹来,引得风铃轻轻响起叮当声,贺溪亭的发丝被风吹起,那捋银白刺痛了青鹏的双眼,水珠悄然从它的眼角划过,却不再是结界之外潮湿凝结而成的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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