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小心春风吹又起。”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你们怎么比我还积极?”

“废话,受苦受难的事,当事人是不会积极的。”阿黄说。

“啊?受苦受难……”

“呸!你说的什么话!”阿紫推开阿黄,对我说:“是为了你光明的未来。”

不由我分说,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我来到医院。一路上,我可算是明白了跛子的难处。当三人一踏进校医院的大门口,冷气直扑到我身上,冷得我一个激灵时,我开始拼命挣扎,向门外的方向剧烈扭转着身子,被阿黄一把搂住了腰。阿紫趁机去挂号。

“你回来,你回来啊!”我伸手去够阿紫的后背。

“它让你这么痛苦,你不得让它见识一下你的厉害!”阿黄在我耳边费力地说。

“疼得又不是你!”我用劲儿扒拉着阿黄的胳膊,却被箍得越来越近。

牙科几乎没有人。阿紫挂完号连同阿黄直接把我拽进了门诊室。诊室里坐着之前给我开药的医生。

他见我进来很高兴:“来拔牙?”

我哭丧着脸,迟疑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先去拍个牙片,回来我就给你拔牙。”

他极快速地给我开好单子,面带笑意地目送我出了门。我心有戚戚地走上二楼。一番折腾后,我把牙片取走递给了医生。我在牙片上沉痛地看见了另外三个潜伏着的劣根。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片子,忽地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拔了吧。”

“不再看看了?”我问。

“阻生牙有什么好看的。”

“阻生牙”这三个字将我直接送上了牙科椅。我僵直着身子躺在椅子上,任凭刺眼的灯光照射着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咚咚”声。

阿黄和阿紫坐在不远处的排椅上。

那医生滑动着椅子来到我身边,拿着一根注射器开始吸麻药,中途还不忘安慰我:“别紧张。”

我试图转移注意力,颤抖着问他:“医生,你说我的智齿长不出来,是不是因为我的脸太小了?”

“啊?”医生手一停,转头猛看了我两眼,“就你脸还小?智齿长不出来是因为牙槽骨发育不良,现代人吃饭太精细了。”

我羞臊地闭上了嘴。眼睛又一次被拉回到寒光闪闪的针头上。

医生吸好麻药,向外推了几滴出去后,转头对我说:“我先给你打麻药,就疼一小下,实在太疼了你就说。”

我瞬时停住了呼吸,呆滞地点了点头。

长长的针头扎进了牙龈肉里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医生打进去一些麻药后,拔出针头,找准其他位置,再一次扎了下去。就这样来回往复间,我的流水流干了。

确实是只疼一下,可我没想到是360度,度度疼一下!

几分钟后,麻药起作用了。右半边脸由嘴角到颧骨上方都是木木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我匆匆抽取几张纸巾擦了擦,在这间隙,我看见医生拿起了钻头。

“把嘴张开。”医生说着把冰冷的钻头塞进我的嘴里。

我僵滞地躺在那儿,攥紧拳头。耳边只留下悚然的“滋滋”声。有飞溅出来的水花滴到了我的下巴上。

声音终于停止。医生递过来一杯水说:“漱漱口吧。”

我端起水杯漱口,口腔里充斥着一股消毒水味。等我吐完嘴里的血水,医生一个眼神示意我再次躺下。我躺下后,看见了他手中换上的钳子。

钳子夹住了我的智齿。智齿开始左摇右晃。我的头开始左右摇摆。我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被进行暴力拆迁。

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往外一拽,我的上半身就离开了椅背。

“疼!”我含糊不清地喊着。

医生松了手,叹息着擦了擦额上的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一次换上了钻头。随着“滋滋”声起,这一次,我明显感知到牙根深处传来的钻心刺痛。

“哎哟,疼!疼!”我不停喊着。

“没事,已经打了麻药的。”

医生罔顾我的呐喊,一心在那劣根上,继续钻,钻完之后继续拔,拔完一个碎块后又开始继续钻,然后又继续拔……就这样,来回往复间,我在尖鸣的声音里隐约看见了牛头马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牛头马面快要问我话的时候,医生如释重负地说:“好了,起来漱漱口。”

我迷惘地坐起身,接过医生手中的杯子,一张嘴,一口血水吐在了池子里。我感到嘴角似乎撕裂了。医生给我的智齿处塞上了一团棉花。阿紫和阿黄早站在椅子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走下牙科椅。

朦胧中,医生将碎成几半的智齿冲洗干净递到我手里,好像对我嘱咐了什么。我全没听清,只记得他说记得吃药。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几个骨头渣,想,这可都是我的骨肉。

晕沉沉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医生,拔智齿能瘦脸,是真的吗?”阿紫问。

“真的。”

“真的?”阿紫激动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医生问:“什么原理呢?”

“拔完智齿,疼得吃不下饭,能不瘦吗?”

“就只是这样?”阿紫一脸失落,“那以后呢?”

“该什么样什么样。”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紫一眼,“怎么?你也要拔牙?”

“不,不,”阿紫连连摆手,“我不拔牙。”

一旁搀扶着我的阿黄忽然嘿嘿笑起来,掏出手机,导出一张照片放到我面前。我看过去时险些晕倒在地。竟是一张我躺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口水肆流的傻瓜样照片!

我紧咬着棉球,对她呜咽着:“删了!”

“那可不行,这多有意思啊。”她得意地冲我一笑。

我气得又一次眼冒金星。手指顺着她搀扶我的手,在她大臂下狠狠掐了一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在手术室。众人望过来。阿黄忍痛闭上了嘴,瞪着她那双小黑豆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我。

虽然过程有些凶险,陪伴人也有些不识趣,但至少问题圆满地解决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愉快心情荡漾在我的心头,直到夜幕降临,麻醉药失效。

我被另一种刻骨的疼痛支配了。

我一边流泪,一边想作诗。

《坏心情》

智齿的疼痛是一种心情

此心情笼罩了整整七个日夜

别的牙齿可依其状态而跟随之

智齿的疼痛至今事无巨细紧紧相随

尽管还会再来尽管是这样 (仿《大心情》—木心)

我没想到下一次智齿的疼痛来得如此迅猛,迅猛到我还以为上一次的疼痛是在昨日。当年冬天,我因为左下方智齿发炎,又一次进了校医院。

这一次是阿红陪我前往。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人面对流血牺牲的勇气。

这次是一位不相识的医生,根据他的发量,我断定他经验丰富。他看着我的牙片有些激动,连连点头。

“这个牙正好。”

“正好?”我高兴地说,“是不是不用拔了?”

“拔还是要拔。”

“那有什么好的?”

医生笑而不语。我一头雾水。然而,几分钟后,我就明白了这颗牙“好”在哪儿了。

依旧是那个硬邦邦的蓝色牙科椅,依旧是刺眼的灯光,依旧是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和善地看着我,温和地说:“别紧张。”

可我怎么能不紧张?谁能想到我只是来拔一个牙,结果成了实验观摩对象?本就是劣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动刑,教我怎么不紧张?

“医生,我觉得她有点紧张,不然还是让他们回避一下吧。”阿红走近说。

“小姑娘,你紧张吗?”医生看着我,“不要紧张,你当他们是木头人好了,行不行?”

阿红和医生一齐盯着我,我颤颤地点了点头,“行。”

阿红“啧”了一声,瞥我一眼,转身去排椅上坐着了。我胆战心惊地躺在椅子上,听医生讲解如何切割阻生牙,如何取碎片。

接着,又是熟悉的扎针痛,又是熟悉的钻头声,又是熟悉的摇拽感。我清晰地感知到了口水流过下巴的轨迹,以及医生那道为难的喟叹声。

“真难拔啊。”

一滴泪划过我的眼角,落在他橡胶手套上。

“拔牙一定要有那个巧劲,不然病人就会感到疼痛,”他微笑着低头看我,“小姑娘,是不是太疼了?”

“……不疼,呜呜……”

“真坚强,再忍一忍,很快就拔完了。”

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一团棉花被塞进我嘴里。

我知道手术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的劣根生涯,结束了我的少女年华。

医生照例说着注意事项,一面将支离破碎的牙齿递给了支离破碎的我。

我看着手心里的牙根,就像看着五短身材的自己,又听着身边轻微的窸窣声,不敢抬头。我悲伤地拽着阿红往外走。阿红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忽然她说:“你还疼吗?”

“疼。”

“那你吃冰淇淋吗?听说对止血也有用。”

“吃!”

阿红跑到小超市里给我买来了冰淇淋。我快乐地接过来,一小勺一小勺地吃。阿红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终于,她开口说:“别想太多,至少你的骨密度还是不错的。”

我想了想,点点头,不管怎么讲,这确实算是一个优点。况且,这个草莓味的冰淇淋真的很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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