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我的脑海中正回忆着阿黄尖瘦的屁股时,耳边传来一阵规律的“咔哒咔哒”声,抬头看去,是右前方一台正运作着的复印机。

原来我已经走到了复印店,也就是商业街的尽头了。

复印店门口的长桌上摞着许多期末复习资料。桌前站着几个学生愁眉苦脸地翻翻捡捡。我又想起,现在正值考试周,学生们估计正为应付考试抓耳挠腮呢。

想必受到自己已经毕业,能够远离考试的轻松心情影响,竟觉得连期末考试都值得怀念了,全没有了当初的那股子诚惶诚恐。

记得入学后的第一次期末考试。

寝室只剩我一人。我独坐桌前,手里反复颠着那本五百多页的专业书,看着电脑里以“千”为计数单位的课件,耳边隐约传来老师亲切的话语:“我讲过的都是重点。”

心里一个哆嗦,手一抖,书本“砰”的一声掉落在桌面上。这声音荡起了我心中层层的波,似乎预示着我悲惨的结局。而在这悲惨结局里,我看见了萎靡的狼烟。

我漠然地注视着桌面,这才发现上面怎么这么多灰尘?如此杂乱不堪的环境怎么能让人安心读书呢?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我决定先把桌子清理干净。拿起抹布,前后左右,左右前后,很快桌面就滑溜得发光了。我心满意足地看了眼略微有些脏的抹布,决定把它也彻底洗干净。

就在我走向卫生间时,我透过太阳光发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临近考试,寝室中人多忙碌,但也太过于怠惰了。幸好她们有我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室友,勇于担当重任。不然,如此杂乱不堪的环境何以让人能够安心读书和生活呢?

晾好洗干净的抹布,我拎起拖把,前后左右,左右前后,很快地面就光溜得发亮了。

我双手杵着拖把,边喘气,边心满意足地看向干净的地面,视线却不住地往自己的床铺瞟。皱皱巴巴的床单,随意摆放的衣服,以及半开的衣柜里堆得乱七八糟揉成一团的衣服,真是刺到了我的眼。

哎呀,如此杂乱不堪的环境怎么能让人安心读书呢?

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物抱到桌上,折前折后,左左右右,又小心翼翼地把床单每个褶皱抹平,很快,床铺就和衣柜就平溜得发……发人深省了!

在这争分夺秒远离挂科的时刻,我竟然浪费时间去打扫卫生?我可真是太少壮不努力了。

我赶忙坐回到椅子上,拿起课本继续背书,可没一会儿,我就被周围井然有序、闪闪发光的陌生环境困住了。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规整使我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不足和空虚!

我再也不能为自己找出不念书的理由了!

我强迫自己的眼睛放到课本上,我的手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回第一页。

唯有一个感想,堪比天书!

我开始回想,我在这一个学期里究竟学了什么?回忆半天,只回忆出了一句话。

“着什么急?等到了考试再说。”

说什么?说我真是一个明日复明日的大天才?

我懊悔地握拳捶桌。桌面发出剧烈的“砰砰”声。

阿黄应声进来。她被吓了一跳,悚然地看向我:“你干吗一边捶桌子一边薅头发的?”

我停下手,抬头看她,冷冰冰地说:“没听说过吗?聪明的脑袋不长毛,雷声隆隆化乾坤。”

“前一句我倒是听过,这后一句,”她想了想,“难道不是胸有千壑化乾坤吗?”

我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惊讶她竟然还真知道这一句,于是心中更加不满:“你回来干什么?”

“我也住这儿,”阿黄不解地看向我,“你来月经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能不火大吗?”我哗啦啦地翻着课本,“你瞧瞧,这都讲了啥?我是一点儿看不懂。”

阿黄嘿嘿笑了两声,拖过自己的椅子坐到我身旁:“我还以为怎么了?不就是期末考试么。”

“你看得懂?”我斜着眼看她。

“你什么眼神?”阿黄不满,“你还不了解我?它看得懂我,我也看不懂它啊。”

“那你还这么从容不迫?”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事!”阿黄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清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什么事?”

“我有大杀器!”阿黄站起来,走过去仔细推了推门,确定门被关好后,才又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鬼鬼祟祟地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在我面前晃了晃。

“什么东西?”我伸手要拿,被她躲开了。

“这可是好东西,”阿黄故弄玄虚,又往门口看了看,低头凑过来,小声说:“考试题。”

“啥?”我惊叫着跳起来,惶恐地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嗓音说道:“你去偷考试题啦?”

“嘿嘿。”

“还嘿嘿嘞!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我用力掐了一把阿黄的细胳膊,她发出一声惨叫。我慌忙捂住她的嘴。

“你掐我干吗?”她掰开我的手。

“年纪轻轻得不学好,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花钱买的。”

“花钱……”我愣了一下,瞪着她,“花了多少钱?”

“五块。”阿黄撑开五指。

“啊?”我呆愣地看着阿黄,飞速从她手中夺走那几页纸仔细看起来,原来是去年的期末考试卷。

看后,我把纸撇在桌上,不屑地说:“去年考过的,今年还会考?吓死我了。”

“瞧你那怂样,”阿黄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都打听好了,去年考试题和前年差不多,前年考试题和大前年差不多,你觉得呢?”

“真的?”我又振奋起精神,拿起卷子上看下看起来,“怎么没答案啊?”

“咱们寝室有阿红,足够了。”

“对对对,”我笑着锤了一下阿黄的胳膊,“真有你的,这卷子是从哪儿买来的?”

“复印店啊。”

“哪儿?”

“就广场旁边的复印店啊,那儿卖好多卷子呢。”

“靠谱吗?”

“放一百个心,我已经给上一届的学姐看过了,她说差不多。”

“学姐真是了不起,还能记得去年的考题,”我敬佩地点点头,又感叹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全靠我,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靠得是复印店吧。”

“没有我,你能知道这些吗?”

“是,你了不起。”

两人沉浸在欢心鼓舞中,不停地翻着卷子,一直翻到阿紫回寝,也一道题没做出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阿紫问。

“你瞧这是什么?”我拿着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什么?”阿紫接过去看了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期末试卷?”她又仔细一瞧,冷漠道:“哦,去年的。”

“别看它是去年的,但是我们今年保命的东西。”

经过阿黄一番讲解,阿紫终于明白了其中利害。于是,我、阿黄和阿紫齐刷刷地坐在门前等着阿红的归来。

阿红一推开门,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阿红惊惧地将书包抱在胸前。

“有事儿求你。”阿黄嘿嘿笑着。

“有事说事。”

我赶忙拿出那套卷子,对阿红说:“你给我们写下答案解析呗。”

“这是什么?”阿红接过卷子看了看,“原来是去年的期末考试题。”她又愣了下,笑道:“这不挺简单的,书上都有,你们不会吗?”

“……不会。”我和阿黄羞愧地低下了头,阿紫沉默不语。

“哦,那好吧。”

阿红微笑着坐下,拿出笔开始做卷子。一个多小时后,阿红给了我们答案,转天,她又给了我们一份涉及试题的知识点。

我感慨,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多了路好走吗?

我欢欣鼓舞地看着知识点,前前后后看了不下十遍,连考试那天早上我都在背公式。拿到卷子后,果然如阿黄所说,知识点覆盖了百分之八十。

从那之后,我迷恋上了复印店。只可惜,随着复印店越开越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为了招揽更多的顾客,复印店开始真假两掺。买到真品的概率是越来越小了。

我恨恶意竞争和虚假广告!

复印店上方二楼是旧书店聚集区,专卖二手教材,附带着卖一些时下流行的畅销书。

自打我知晓教材可自行购置后,我便再没有买过昂贵的新书。每到新学期,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阿黄和阿紫来这里捡便宜。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时,三人混在一群人中间,东望望,西看看,兴奋得不得了。

阿紫蹲在一小摞书前,仔仔细细翻阅其中内容。

“看什么呢?”我问。

“看看里面有没有划重点。”

我看了看右手边的阿黄。她正飞快地翻着一本书,嘴角越来越往下,最后不满意地放下了,又拿起旁边一本,更快速地翻了翻,又是不满意地放下了。

这样的情况接连发生四次后,我问:“你找什么呢?”

“笔记。”

“笔记?”我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还需要笔记?”

“我怎么就不需要了?”

“你上学期的书可是一本都没翻过啊。”

她翻书的手一顿,愤慨道:“所以我才需要笔记!”说完,她瞪了我一眼,又把书放到一边,两眼扫视着书摞,抽出最沧桑的那本,翻了翻,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你看!”

阿黄打开书页举到我面前。我看见了一幅无法言说的抽象画,就算毕加索再世也解释不清里面的线条。这本书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教科书的意义。阿黄却面带微笑地把它收入囊中。

我震惊地扭过头,在面前的一摞书里随手拿了一本。重点、笔记于我毫无意义,反正最后考试也是全指望着ppt。若不是出于某种形式上的不安,我才不会买书呢。

二手教科书十元一本,不分科目,不论薄厚,童叟无欺。

考完试,转手再卖回这里时,一律一元一本,不分科目,不论薄厚,简直奸商。

不过这也变相地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知识,不学个九成以上,是回不了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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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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