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没有走进这栋楼。我怎么这么脆弱,这一分的悲伤完全抵掉了九分的快乐。我明明在这里也发生过快乐的事情啊。
我决定沿着道路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处由三栋棕褐色教学楼围起的实验教学区。此时这里安静得像是一片真空。
不知为何,我的心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里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更阴冷的温度和更清晰的“哒哒”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我在一处教室前停下了脚步,望过去,却感觉望去的不是这空空的教室,而是阳光下一片喧闹的人群。
还记得,那天的阳光热烈而灿烂地照射在黑色实验台上。我站在讲台前看着它。它回看着我。彼此没有言语。
它娇俏的鼻头因为我靠近的沉重呼吸而微微抽搐着,水灵的红眼睛因为我缓慢挪动的身姿而流露出惊恐的颜色,洁白的身躯因为我停在上空的摇摆不定的手而不停战栗。
周围挑选小白鼠的同学们陆续离开了。铁笼子前就只剩下迟疑的我和不耐烦的阿紫。
“你行不行?”
“肯定行啊。”我拍着胸脯保证。
“那你快点把它抓起来。”
我看着它四处逃窜的身影,实在无从下手。而提到我这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处境还要从前天夜里说起。
临近八点钟时,班级群里发来了实验分组表。
我率先找到自己名字,看到了旁边的“阿紫”后,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既有对熟人的安心,又有命悬一线的恐惧。偷偷看阿紫,没料到她也在看我。两人视线相对,竟产生了一丝尴尬。
“明天的小鼠让我来拿。”我硬气地对阿紫说。
“你行吗?”
“我要是不行,就没人能行了。”
“你现在是和阿黄越来越像了。”阿紫嫌恶地摇了摇头,继续去看她的电视剧了。
阿黄听见这话忙转身看我和阿紫,同时对我抛了个媚眼。
我问她:“你和谁一组?”
“还没看呢,我和……”阿黄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向分组表,在阿黄的名字旁边看到了“小草”这个名字。
小草,又名“沉默的羔羊”,生性木讷寡言。开学一个学期了,除去迫不得已的自我介绍和答到外,几乎没人听见他说话。
“莫非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阿红笑着说。
我一听,也笑起来。这两人确实颇有些渊源。
阿黄有段时间沉迷悬疑电影不可自拔,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看,对周边一切动静理都不理。
一天夜里,她忽然指着屏幕大声喊:“你们快来看!”
我们连同隔壁寝借作业的小梅一起凑了过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面容阴森可怖的老头子。
“怎么了?”我们问。
“你们看这个人,有没有想起谁?”阿黄问。
我们盯着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没想起谁。”
“你们不觉得咱们班上的小草和这个人的气质特别像吗?不言不语,神秘莫测,有时还会无缘无故笑起来。沉默的羔羊啊。”
小梅听后,猛地一拍巴掌:“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呢。”
我、阿红和阿紫看了看,也应和了几句:“有点儿意思。”
没想到转天,“沉默的羔羊”这一称号就在班级里传播开了。
“小梅这人真可恨啊!”阿黄用力捶桌子,“说也就说了,还非要着重强调是我起的,什么东西!这不就像是在说我欺负人吗?”
“难道不是吗?”阿红说。
“我就随口一说。”
阿黄当即站起身往外走。我拦住她:“你干嘛去?”
“去给人说清楚啊。”
阿黄找到小草,向他说明了事情始末,并道了歉。小草不以为意,一脸平静如水。阿黄看着他毫无风波的眼睛,反而更觉得不安了。
她跑回寝室后,胆战心惊地对我说:“我以后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你看电影里那些出头鸟,第一个就game over了。”说完,她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我遭遇不测,记得小草的嫌疑最大!”
缘分匪浅的两个人就这样分成一组,自然可以给我们一出好戏看了。只不过在观看这场好戏前,我先看见了自己的难堪。
面对着一群龇牙咧嘴的小白鼠,我早就忘记了昨夜的虚张声势,只剩下了实在的胆怯。五个手指头在距离小白鼠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就僵持不动了。
阿紫终于等待不下去,一把推开我,飞快地用两指夹住小鼠尾巴,又用大拇指和食指利落地捏起了它的后颈皮。
“好厉害!”我瞪大双眼。
“走!”
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利落地用研钵扣住小鼠,只留下一条粉红色的尾巴在外面。我呆呆地看着不停甩动的红尾巴。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吸墨水?”阿紫发号施令。
我立马像个得令的士兵样拿起桌面上的注射器吸取黑墨水。吸取完毕后,我转头看阿紫。她用眼神示意我把墨水注入小鼠尾部静脉。我默默地看着那条于它身体而言稍显粗壮有力的尾巴,摇了摇头。
“为什么摇头?”阿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立马点了点头。几个深呼吸后,我拽住小鼠的尾巴。它感受到束缚后用力挣扎甩动。我一个激灵就松开了手,被它矫健的尾巴抽了一下手背后,飞速跳到了一边。
“我做不到。”我低头看着桌面。
阿紫不作声。
我继续说:“因为我是动物保护协会的。”
阿紫仍旧不作声。
“我妈属鼠啊!”
“别胡说八道了,赶快注射!”阿紫厉声训斥。
我正欲找其他理由,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我望过去,看见了立在窗户旁面容惊惧的阿紫和捂着手痛苦呻吟着的小草。
一群白大褂围了上去。我和阿紫挤过人群来到最前方。阿红紧随其后。
“怎么了?怎么了?”白大褂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问着。
阿黄沉默不语。
老师飞快地赶了过去,问了阿黄几句话,拽着小草离开了实验室。临走前,老师特意叮嘱我们不要聊天,继续做实验。
人心早就被八卦气息搅乱了,看似都在揪着小鼠的尾巴,实则嘴里都在问着“怎么回事”。不少探寻的目光落在了阿黄身上。
阿黄局促地立在桌前,垂头看桌面。
我们小声问她:“怎么了?”
阿黄没理会我们,拿着抹布就开始擦桌面上溅出来的墨水渍。小鼠在一旁的研钵下咕噜噜地乱动着。
“你说话啊。”我说。
阿黄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还是一言不发。阿红和阿紫不作声地回去了,我站在原地抓耳挠腮,最后见阿黄始终不开口,便心有不甘地回去了。回去时,对上阿紫似笑非笑的脸。
“我实在是担心阿黄。”我急忙解释。
“哦。”
“友谊大过天。”
“少废话,”她倏地横眉冷对,“做实验。”
我怯怯地点着头,又一次拿起注射器,呆呆地看着那条在我手中显得越发茁壮的尾巴。在阿紫凶狠的注视下,我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小鼠身上,鼓起勇气,拉直小鼠尾巴根部和尖端,在粉红色的肉柱子上找到了一条深紫色的静脉血管,屏住呼吸,慢慢将针头扎了进去。针头一扎进血管中,我便感觉手中的尾巴弹跳得愈发厉害了。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手不由自己地加快了推杆速度。
墨水全部打进小鼠体内。
“好了。”我松了一口气。
阿紫挪开小鼠身上的研钵,夹住尾巴,捏起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
我凑近看,发现没什么变化。可等了一会儿后,看见小鼠的红眼睛变成了黑色。
我恍然大悟:“原来治红眼病要靠暴力输入文化。”
这时,小草重新走进实验室,面色从容地走过一道道打探的目光,走回实验桌前。
阿紫赞同地点点头。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小草,直到看见他和阿黄重新做起实验。
“快看!”阿紫喊我。
我回头看去,小鼠的眼睛又变回了红色。
“红眼病不愧是红眼病。”我感叹。
“血液循环真是了不起呢。”阿紫说着,一招颈椎脱臼法让小鼠香消玉殒了。她把小鼠放在实验台上,拿起了一旁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我后退两步,战战兢兢地看着小鼠被她开膛破肚,然后切割取走器官。
“阿紫,你要是生在武侠世界里,肯定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阿紫拿着带血手术刀转身看我:“废什么话!还不赶快把玻璃皿拿过来!”
我拿着容器走过去,在阿紫眼神示意下,向外撑开小鼠肚皮,方便阿紫切割小鼠脾脏,并时不时提醒她:“内脏剃得干净点,不然给不了高分。”
阿紫手没停地哼了一声:“道貌岸然。”
把需要的所有器官放到玻璃皿上后,我和阿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这中间,我偷偷看阿黄和小草,发现她和小草和谐地切割着小鼠器官。
我和阿紫回到寝室后,一推门就看见阿红坐在桌前写实验报告。
“两个学霸组成的小组就是高效啊。”我说。
“过奖了,”阿红头没抬,微笑着说:“主要是在克服心理障碍时没费那么多功夫。”
我沉默地走开了。
阿黄回来时,我正抄着阿红的实验报告,看见她进来,停下笔,抬头问:“今天怎么回事?”
阿黄沉着脸坐下,忽地捂住脸,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
我们被吓了一跳,忙问究竟。
阿黄继续捂着脸哀嚎,好一会儿后,才告诉我们事情的始末。
原来,小草用研钵扣住小鼠后,示意阿黄注射。阿黄手忙脚乱地要握住小鼠尾巴,可惜几次都没有成功。于是小草伸手撑直了乱甩的尾巴。阿黄准备顺势注射。谁知小鼠竟好像感知到了危险的到来,剧烈地摇摆起尾巴。阿黄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将针头扎进了小草的手指上。小草当即惨叫起来。阿黄拼命地道歉,得到了对方嘶哑的原谅。
长久的沉默后。
阿红开口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紫说:“托你的福,时隔半年,我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说:“失败乃成功之母,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
“都别说了,”阿黄皱着脸,“我向他保证,以后做实验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阿黄,别担心,”阿红微笑,“总有一种动物会替你全力以赴。”
阿黄狠狠地瞪了阿红一眼。阿红面不改色。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天竟真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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