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二楼,看见迎面的学生一食堂。
无论是椒麻可口的辣子鸡,还是软嫩香滑的肉蒸蛋,酸麻味美的酸菜鱼,香辣诱人的麻辣香锅……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它们的身影。
然而,米饭,我只吃东北大米饭。三季稻的韧度约等于零。
身为一个北方人,我最喜爱吃面食。面食中又偏爱面条。大学期间,若是哪天没有吃上一碗面条,浑身不自在。
阿黄对此嗤之以鼻:“人这种生物,都是由血肉构成,你不一样,你是由面条构成。”
“你还不是由辣子鸡块构成?”我白了她一眼。
“面条”是一个名词,可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形容词。酸菜肉丝面、辣子鸡丁面、土豆肥肠面、酸汤牛肉面、担担面、燃面、凉面……一提起这些名字,我的大脑便不自觉地为它们打上圣光。
有一天,我和阿黄在这里吃饭。两人面对面坐着。
她看了一眼我的土豆鸡块面:“你也多少吃点菜,营养要均衡。”
“那可不行,容易串味。”
“你就胡扯吧,”她说着夹了一块胡萝卜到我的面条上。“给你补充点胡萝卜素。”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胡萝卜,又看了看她的餐盘:“你也给我夹块肉啊。”
阿黄手一顿,抬头白了我一眼,拿着筷子开始在餐盘里扒拉来扒拉去,终于被她找到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牛肉粒。她恋恋不舍地把肉夹到我碗里,嘴里念叨着:“瞧瞧,还是我对你好啊。”
我夹起牛肉粒放进嘴里,虽不足以嚼三下,但多少有牛肉味。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本来肉就不多。”阿黄唆着筷子。
我咽下牛肉,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阿黄:“你打饭的时候,遇见过今天面条窗口的那个大爷吗?”
“哪个大爷?”阿黄扭头找着,找到后仔细看了看。“没有,怎么了?”
“我通过他,认识到自己不是一个美女。”
“你还用通过他认识到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
“他骂你丑了?”
“没有直接说,间接地说了这件事。”
“这么过分!”阿黄迟疑地看着我,“所以你告诉我,是要我去给你撑腰打架吗?”
“谁要你去打架!我就是想和你说他差别对待。”
“怎么差别对待了?”
“排队的时候,我前面站了一个大美女,哎呦,那叫一个美啊,”阿黄的一个白眼急速拽回了我的心旌摇曳。“那个大爷给美女打了那么一大勺子肉。”我比划了一个足球大小。
“快得了吧,”阿黄摇头。“估计整盆子臊都没这么多肉。”
“打比方,你懂不懂?”我停了一下。“当时我还想,这大爷真不赖,多大方啊,结果到了我,呵。”我又筷子扒拉着面条,“就两块鸡骨头。”
“跟以前差不多。”
“人若没有遇见光明,就不会知道黑暗的可怕。”我夹断了一块土豆,“凭什么我和美女的量不一样?不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刷的不都是一样的钱吗?”
“没处儿讲理去,小时候教育咱们,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要多读书,结果明星一个个赚得比谁都多。”阿黄冷哼一声,“我堂兄,在研究所工作,实习工资就四千。”
“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我又拌了拌面条。
“行了,你不是在某方面也挺占食堂的便宜?”阿黄打趣地看着我。
“我占什么便宜了?”
“你忘了,醋啊。”
不说则以,一说起“醋”,我就火冒三丈。
我来学校没多久,就没周围人贴上了“山西人”的标签。给出的理由也是出奇的一致:你这么能吃醋,肯定是山西人吧?
究竟什么时候地域偏见才能消失不见啊!
但不管怎么说,我曾经确实以一己之力改变过食堂的用餐规则。
在我还是大一新生时,面条窗口外还总是放着一个小醋桶,供学生自行取用。
据我观察,一般学生只需半个小白瓷勺醋量即可,但我尝试过后,发现完全不行。后又经过我多次试验,终于把醋量定在了八勺半。
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舌头太迟钝了,属实是南方的醋太不敏锐了。
每当我舀醋时,窗口后面的阿姨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若是寻常人,定会因为羞涩而放弃计划,可惜,我不同寻常。我甚至会回视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还没习惯吗?”
天真的我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有一天,醋桶消失了。
我端着面条,急得直打哆嗦。环顾四周,终于在窗口后面的流水台上发现了醋桶闪亮的身影。我向里面望了望,又瞄了眼无动于衷的阿姨,几番挣扎后,鼓起勇气小声对她说:“阿姨,那个醋桶……”
我原本打算用话头提醒她没有把醋桶拿出来的错误,没想到她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对我说:“我给你放。”
短短四个字打散了我积聚起来的勇气。我立在那儿想了片刻,心底忽地多出一分愤怒和执拗。我把碗递到她手中,大声说:“加八勺醋。”
这短短的四个字令身后的人沉寂了。原本不耐的气氛演绎成了震惊。无数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的面皮在发烫,心跳在剧烈跳动,手指尖都在颤抖着。但我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等着她给我舀八勺醋。
阿姨走到醋桶前,拿起白瓷勺,蜻蜓点水般给我舀了八勺醋(实则连我平日里一勺醋的用量都不到)。
“给。”阿姨得意地把碗递给我。
我落寞地接过碗,找到桌子坐下吃了两口,百般不是滋味。当着阿黄的面,飞一般冲到对面小超市买了一瓶醋。
阿黄睁大双眼看着归来的我:“你以后就拿这个破吉尼斯纪录吧。”
我不加理会,埋头狂吃。
从那之后,直到今天,我再没在面条窗口外看见过醋桶的身影。
眼下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橘黄色座椅上。在我的记忆中,食堂似乎总是人满为患的样子。有一天夜里,这里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那是大三的一个闷热的周六。
一大早,我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看了眼手机,八点十六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间),以为是阿黄在故意折腾,不耐烦地喊了两声:“别闹了,我还睡觉呢。”
半睁的眼皮又阖上,谁知一阵更加剧烈的晃动袭来。底下传来水杯落地的声音。床板也在“哗啦啦”地拽着我的身体摇摆。
我猛地坐起来,心说,不好,是地震!
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人,拿起枕边的手机,磕磕绊绊地爬下床梯,火速冲出门。走廊上挤满了人。上下楼梯更是人满为患。一张张脸上全是惊惧。
似乎很快,又仿佛很久,我随着人潮来到庭院。细小的石子扎痛了我的脚底板,我才意识到我竟光着脚跑了出来。低头看了眼暴露的睡衣,悄悄将胳膊拦在了胸前。
我看看周围的人,发现有好几个人同我一样未着鞋履,更有人披着床单跑了下来。
我站在稍微平整一点的土地上,给家里人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激动万分。
“喂,妈?我们这儿地震了!”
“地震?大吗?”
“不知道大不大,反正挺晃的。”
“你没事吧?”
“我没啥事。”
“没事去吃饭吧,你二姨这就过来了,我们俩去赶集,挂了。”
“哦,喂?喂?”
耳边传来一阵忙音,我嘬着牙花子,收起了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宿管阿姨叫我们回寝室。
走在楼梯和走廊上时,脚底板刚触及到瓷砖,脚指头便无法控制地蜷缩了起来。地面原来有这么凉!我不得不抬起脚尖,碾着脚跟慢慢挪回到寝室。
阿黄她们也陆续回来了。阿紫不停描述着她在外面看见教学楼东倒西歪的样子。她说大厦将倾,人就像是踩在海面上。
四人决定暂时远离建筑物,到宽敞的空地上避避风险。
我们来到商业街,一路吃吃喝喝,聊些地震期间的八卦。根绝阿黄得到的消息,一男同学舍己为人,抱着一寝室人的电脑跑了出来;一女同学拎着一个乌龟箱出来,当场被宿管阿姨没收;还有一男生围合,好几个人赤条条跑了出来;也有一个女同学惊慌失措下从三楼跳了下来,脚踝骨折……
“你这么爱睡懒觉,怎么跑出来的?”阿黄问。
“我拿着手机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你还记得拿手机?”阿红问。
“那能不记得?”我挺起胸脯,“真到了危难时刻,给家里人留点遗言也是好的。”
“通过哪里的信号呢?”阿红问。
“手机信号啊。”我扬了扬手机,“你这都不知道吗?”
“我是说手机信号从哪儿来?你该不会以为是从手机里面自带的吧?”
“难道不是吗?”
只有哄笑回应了我。我直瘪嘴。
四人逛到黄昏才回寝室。白昼的平静给了我们一些勇气。每个人在自己窗前翻箱倒柜,将一些吃的用的装到小背包里,之后全副武装躺在床上。
夜幕降临,一个小精灵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地面。
晃动中,我猛地睁开迷糊的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的背包,爬到了床梯上。
或许已经有了早上的经验,我这时竟有闲工夫看其他人。
阿紫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安稳地落在了地面上;阿黄像一只大花蜘蛛,张牙舞爪地向下爬;阿红则是不紧不慢地匀速落在地上。
就在一个愣神间,我脚下一滑,直接溜到了地面。阿红微微笑着看我,我别开了脸。
来到楼下时,已经十点多。街道上不少商铺已关门。闹哄哄的人群往一食堂走。
这时的一食堂仍旧灯火通明。我们走进去后,惊讶地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大家聚在一块,欣喜地握着彼此的手。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在我们之间不停流淌。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看见一食堂,心底便涌起一股暖意,仿佛看见了避风港一样心安。不过这种心安很快随着因天气转凉而越来越难买到面条的愤怒中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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