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岭觉得苏昭煜要挂电话,慌忙道:“你总要跟我说个具体时间吧,要不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也行。”
“我家没有电话,就这样吧,叶少爷,我们有时间再聚。”说完,苏昭煜便打算挂电话。
叶岭急忙说:“先等等,别挂电话,我最近被人威胁了,那人曾出现在王少翔的生日宴会上,而且拍下了两张照片,一张有佩戴领针,而另一张却没有佩戴领针。”
苏昭煜蹙眉,“地点你订,记得把东西带上。”
“好,今天中午浦东饭店如何?”
“嗯,没事我先挂了,以后不要因为私事打到巡捕房来。”
【浦东饭店】
叶岭毫无形象地蹲在浦东饭店的门口,手里拿着鸭舌帽扇着风,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路过的人,直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附近他才站了起来。
叶岭上前倚着车身,随口抱怨道:“苏探长,约你吃饭可真难啊,非要加上案件才行吗?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啊。”
苏昭煜下车整了整衣襟,“你以为我的工作很清闲吗?东西都带来了吗?”
叶岭无奈地说:“带了带了,边吃边说吧。我快饿死了。”
苏昭煜抬眸看了一眼浦东饭店,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中的钱包,以他现在的工资来看,这顿饭他可能请不起。
以法租界巡捕房的工资制度来算,华捕一小时只有四元,即便是史密斯申请探长每月补贴五十元,以每日固定的八小时,苏昭煜的工资只有一千出头,而且其中还要扣除房租药费,以及日常开支,到月底已经是囊中羞涩。
叶岭将鸭舌帽戴好,对门口的侍者说:“之前有预定,两位。”
“好的,这边请。”
侍者将两个人带到了靠窗的位置,并将菜单取来放在了桌子上。
叶岭也没跟苏昭煜客气,直接拿过菜单点了几样招牌菜,问过苏昭煜有没有忌口之后点了两块七分熟牛排。
苏昭煜听着叶岭点的菜,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开始琢磨一会该给谁打电话来救急。
叶岭见苏昭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会意地一笑,随口道:“苏探长,这样一来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吧。”
苏昭煜蹙眉,“这就是你做那些无聊之事的目的?”
叶岭挑眉,他不太赞同无聊这种说法,可能对于日理万机的苏探长来说是无聊,但是对于整日游手好闲的叶岭来说,这件事情真的很有趣。
“要是能交到苏探长这个朋友,我并不觉得无聊,而且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今天这顿饭我请,就算赔礼道歉了。”
苏昭煜碾了碾餐巾纸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多少有点被看穿的窘迫,他很快转移了话题,“照片给我看一下。”
“熠辰兄,这么巧,你也在这边吃饭。”
林香风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苏昭煜,跟同行之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过去。
苏昭煜起身,“林老板,许久不见了。”
林香风笑道:“是啊,熠辰兄都许久没来戏园子了,巡捕房的工作很忙吗?”
苏昭煜说:“前一段时间刚解决了一个案子,最近在写总结报告,今日刚得了空来跟朋友吃饭。”
叶岭摘了帽子,“原来是林老板,久闻大名。我叫叶岭,一直没得空去听您的戏,真是遗憾。”
林香风听闻,笑得双眸眯了起来,“那可真是遗憾,不如二位明晚赏脸来梨园听霸王别姬,刚好在下这里有两张戏票。”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两张有些发皱的戏票。
叶岭接过戏票,笑着说:“林老板真是大方,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香风往楼上看了一眼,对二人说:“我还有事,少陪,明晚恭候二位大驾。”
浦东饭店一般先上酒水和开胃小菜,侍者端着红酒上来,叶岭见他面生,果不其然是个新手,开红酒瓶子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液溅到了苏昭煜的袖口,红色的液体迅速在白袖口上以难以阻止的速度扩散,霎时有些心惊。
叶岭迅速取了纸巾去擦拭,“兄弟,怎么做事的?今日状态不好?”
苏昭煜随口道:“没关系。”
侍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不紧不慢地把酒杯放好,然后将红酒倒了进去,“十分抱歉。”
叶岭把沾着酒液的餐巾纸对角一折,“下次注意。”
上菜的速度很快,叶岭点的菜很快便上齐了,他将林香风给的两张票推到了苏昭煜的面前。
苏昭煜见状,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不是想去看吗?”
叶岭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我又听不懂,苏探长不是喜欢林老板的戏吗?倘若苏探长因为今天的这顿饭过意不去,要请我明晚儿听戏也可以。”
苏昭煜无奈地一笑,将一张戏票放到了叶岭面前。
叶岭则是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他将戏票仔细地叠好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苏昭煜因为家教原因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叶岭则是因为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顾不上说话。
这顿饭吃到最后,叶岭见苏昭煜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餐具,将一个信封取出来推到了对面,“这就是那两张照片。”
苏昭煜用纸巾擦了擦嘴,打开信封从其中倒出两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叶岭挑着沙拉里的苹果块吃着,漫不经心地说:“前几天吧,反正不是冯兰心刚出事那几天。”
苏昭煜碾着照片看了片刻,“冯兰心的案件大概还有知情人,现下冯兰心的母亲已经失踪了,弟弟被撞现下在医院里不省人事。”
叶岭应了一声,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玩味十足地看着苏昭煜,“失职啊,苏探长,案件没有调查清楚。”
苏昭煜摇了摇头,“涉及到三教九流,以及违禁品,就是我想查也不可能查个水落石出。”
叶岭卷了卷袖子,伸出了手臂,“如果苏探长需要,可以随时来找人来检查我。我就是平时喜欢抽点烟,喝点酒,那种东西一概不碰。”
苏昭煜默不作声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你认识李凤香和冯思年吗?”
叶岭听到这两个名字,先是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不认识,是什么人?”
苏昭煜说:“突然想起来的,季念茹曾说让你照顾他们。”
叶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冯兰心的家人吧,但是我为什么要照顾他们?平时我心善给几个乞丐散点钱也就算了,他们是乞丐吗?我有什么责任去照顾他们,我这里又不是收容所,全上海谁不知道我穷,穷得连个交际花都养不起,还养两个跟我非亲非故的人,真是笑话。”
苏昭煜想起从季念茹家里搜出来的那双镶嵌着蓝宝石的鞋子,唇角一勾,“真的养不起吗?那双鞋子看起来价值不菲,况且上面还镶着宝石,仅仅是一颗就够一个普通家庭吃一辈子的了。”
叶岭也跟着笑了笑,“鞋子是普通的鞋子,我家是做古董生意的,随便找几块看得过眼的蓝宝石也是可以的。”
苏昭煜把话题引回了照片上,“除了照片还有其他的吗?”
叶岭说:“那些不重要,事关你难道不应该去问问王少翔吗?毕竟他可是/瘾/君子啊,供应商什么的,应该一问就知道。”
苏昭煜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不善地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这种话不觉得幼稚吗?这种事情的水往往深不见底,贸然去查王少翔这种大客户只会打草惊蛇。”
叶岭笑道:“那你能怎么办?但凡涉及这种事情,冯兰心的母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八成是死了,他们手里所谓的证据线索,你得到了吗?”
苏昭煜说:“没有,但是你对冯兰心案子的见解很独特,所以想请教一下。”
叶岭慌忙摆了摆手,“苏探长可是折煞我了,那番言论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有关/毒/品一事,我虽然不碰,但是也不敢查。我劝你不如从冯兰心的母亲和弟弟下手,她弟弟不是被撞的吗?问问当时的人说不定能找到记住了车牌号的人。至于其他的,我奉劝你一句,收手吧,真的没意思。查出来你只能缴获,根本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屡禁不止的东西,就是一个死循环,况且这是在上海,你无权无势背后又没有靠山,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像冯兰心的母亲和弟弟一样,只要有人想让他们消失,必定不会留下丝毫的线索。”
苏昭煜轻轻地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去做。屡禁不止,屡禁不止,没有人去禁,没有人去维护禁令,那么只会越来越**。从里子里烂的,只能从里子里长出新生。警钟要常鸣,世人要清醒。”
叶岭笑了一声,“那好吧,为你的大义凌然和漂亮话,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消息,这件事情涉及那几个/黑///帮/商会。你可以慷慨就义,就怕你死了,这件事也解决不了,单凭你一个人的鲜血,也唤醒不了故意沉睡的世人。”
苏昭煜点了点头,“这些不用你去关心,查过寄件人吗?”
“有人故意投放的,没有寄件人信息,我想这人应该是在威胁我,通过照片来告诉我,他知道很多事情,他威胁我干嘛呢?我又没什么把柄。”叶岭眯了眯眼睛,其中露出毒蛇一般的光芒,“看到照片我才想起来,冯兰心应该有什么秘密计划,当天晚上她故意撞进我怀中,然后趁我不注意偷走了我的领针,想引我入局,增大她的筹码,当真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苏昭煜问道:“你觉得她的赌局是怎样的?”
叶岭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难免会犯困,他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毕竟她把命都搭上了。”
苏昭煜见状,“饭也吃完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叶岭说:“不用了,你忙工作就好,我先走了,别忘了明晚的戏票。”
“嗯。”
叶岭出了浦东饭店,遮着眼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打算去老县城探望探望他阿爷。
叶家以倒腾古玩发家,在这上海滩也算是有名望和地位的,家里的老太爷思想还留在大清未亡的时候,再加之亲眼目睹了列强的种种罪行,所以家规第一条便是古玩绝不对洋人出手,但是到了叶岭的二叔这一辈掌家时,这个家规也就如同泡影一般,毕竟洋人出手大方,给的钱也多。
叶老太爷膝下二子一女,叶家老二五十出头,生了那么三个闺女,叶家老大去得早,就留了叶岭这一根独苗苗,还是半路认回来的,所以叶老爷子不免对这个独孙溺爱有加,甚至私下出资给叶岭在法租界西区单独购置了一套洋房,怕他在叶老二那住的不痛快、受排挤。
毕竟叶老二那边净些女流之辈。
叶家的老宅还是一承徽派建筑,叶老太爷当初也是看中徽派建筑以节俭为风格,才建得此宅,以警示后辈。
当然,大厅也少不了最显著的标志,仿古镜、落地钟和长颈花瓶,懂些门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对长颈釉里红是宋朝景德镇的产物。
叶若云见叶岭来了,笑着迎了上来,轻声道:“老爷子今日心情不好,去屋子里换下长衫来,否则见你这一身,又要大发雷霆了。”
叶岭见状,声音也放轻了几分,问道:“怎么了?跟人下棋又输了?那我要先躲躲了。”说完,他便猫着腰打算开溜。
“躲,躲什么躲啊。”叶老爷子拄着拐杖从大厅走了出来,对叶岭道:“我是什么山精鬼怪,还能吃了你不成?”
叶岭笑嘻嘻地道:“没,我急着上茅房,哪能是躲您呢。”
“那去吧,这身衣裳挺好看的,不用换了。”叶老爷子转头吩咐叶若云道:“丫头,屋里还备着些糕点和粽子糖,拿出来给小岭儿吃。”
叶若云应着进了屋,等她取出糕点来时,叶岭已经回来了,正跟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爷子说笑。
叶岭见到叶若云手中的糕点,立刻眼睛放了光,也没急冲冲地上去拿,反而夸赞道:“孃孃,这夹袄是新的吧,水粉色顶脱了。”
叶若云笑道:“侬勿要瞎三话四,这袄子是前年的。”
叶岭从带来的东西里捞了个盒子过来,“正好正好,摘香坊出了几件新旗袍,我将上次孃孃给的尺寸让他们订做了几件,孃孃看看喜不喜欢。”
趁着叶若云看衣服的空闲,叶岭这才摸了块云片糕过来,他吃云片糕的方法倒是独一无二的,先是当头咬一口再一点一点地撕着吃,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东西似的。
叶岭讨好完叶若云也没忘记叶老爷子,“阿爷,你上次说好吃的糕点,我也买了些,还热乎着呢。沈大成家的,你最爱吃的莲蓉糕还是少糖,我都记得清楚呐。”
叶老太爷笑着摆了摆手,“我不需要你买些东西,你只要常常来看我就行,不过这莲蓉糕啊,我该收还得收。”
叶岭含糊不清地道:“收收收,本来就是孝敬您的。”
叶老太爷从盒子里摸了块糕点细细地咀嚼着,非要把里面的莲蓉丝儿尝出味来才舍得往下咽,他突然想起今早儿下棋时听得那事,于是开口问道:“小岭儿,租界那边又出事了?”
“唔?”叶岭瞪着眼思索了片刻,才知道老太爷问得是那件事,于是他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才道:“小事,也不是天天出事,安全着呢,阿爷放心。”
叶老太爷忧心忡忡地道:“要不有空就来阿爷这儿住几天,租界乱呐,这次的案子解决了没有?”
叶岭道:“八成解决了,一个小案子,我多少也知道些内情,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再办不好,就白拿那么多钱了。”
叶若云闻言放下旗袍,蹙眉道:“小岭儿,你可不准出去惹什么事,这种出人命的事情你怎么还知道些内情呢?”
叶岭声音黏黏糊糊地撒娇道:“孃孃你放一百个心,这件事绝对跟我没关系。”
叶若云嗔怪地瞪了叶岭一眼,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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