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玉垒山。
川主很忙。
白天有凡人的家长里短。
夜间有妖市的柴米官司。
子时的更漏声渗入岷江，离堆伏龙观的石犀牛突然眨了眨眼睛。
李冰石像背后的青铜门缓缓开启，玉垒山妖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照得宝瓶口上空浮起一片金霞。
本该是一派祥和，可打闹斗吵嚷声却煞风景的钻入耳中。
妖市的街道此时仿佛成了一片食材乱飞的战场。
“噗……”画皮妖的丹青面皮被火锅辣油灼出破洞，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真容。
鲤鱼精的尾鞭扫翻冰镇桶，糖水漫过青石板，将七只路过的小妖冻成琥珀。
树妖姥姥的藤蔓破土而出，缠住青铜鼎的兽足猛拽，滚烫卤汁浇在藤蔓上腾起绿烟。
“抄家伙！“狼妖们掀翻桌案，瓷碗化作碎片要加入战团。
灶台飞出的辣椒籽在半空爆燃，豆腐脑残渣在妖气浸染下聚成粘液怪，见物便吞，连收摊遁地的穿山甲精都被扯出半截尾巴。
老鳄鱼精蹲在被砸断又踩了无数脚的“九幽麻辣魂“幡子下，流下了鳄鱼的眼泪，“你们吵就吵，别砸我招牌撒……”
因为不用且不能打架，杨戬今天穿的是白衣，只能躲得稍微远一些……
失策了……他想。
哮天犬吃瓜归来，凑到他主人面前，“这家火锅店的老板是条鳄鱼精，他家的豆腐脑远近闻名，不过从前一直都是咸口和辣口，最近似乎是喜好甜口的顾客越来越多，便也做起了甜豆腐脑。
“今天这阵仗，大约是几天前有个顾客看不惯有人居然吃甜口的豆腐脑，就故意偷偷在里面放了辣子，被放辣子那顾客于是记了仇，蹲了几天终于蹲到了人，也偷摸给对方碗里放蜂蜜，后来他们就吵了起来，再后来甜口咸口的顾客各站一边加入了争吵，吵着吵着就开打了……然后就变现在这样了。”
玉垒山山神赵老六收到的诉状是老板鳄鱼精递上来的，依赵老六的性子，这种情况他是二话不说就“你不打听打听”开道，直接给两拨人一人捶一顿的。
但如今瑶姬长公主吩咐了，这活儿现在交给他们川主干，谁都不许帮忙。
所以杨戬带着俩宠物外加一个下属就来了。
他们往店铺门口一看，好么，幡子都倒了，这老板也是殃及池鱼啊。
蹲在地上哭得正伤心的老鳄鱼精，不知被谁一脚踹倒在地。
“你做鸳鸯锅就算了，现在还做甜豆腐脑？还九幽麻辣魂？你看看你配吗！”
鳄鱼老板委屈屈，“我就是个做生意的，那顾客爱吃啥我就做啥么……”
啧啧啧。
连林小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虽然他作为灌江口本地人，也是更喜欢辣口一些的。
杨戬看了看打得正欢的甜咸党们，吩咐哮天犬，“去把老墨喊来。”
哮天犬：“主人，您又想吃笋了？这会儿不是吃笋的季节啊。”
杨戬很想用扇子敲这不长脑子的哮天犬，但是发现手里没有扇子，他一边盘算着得弄一把来，一边嫌弃道，“吃什么笋，我用不了法力，喊他来镇场子。”
“噢……”哮天犬一缩脑袋，麻溜去了，路过三首蛟面前时还被他白了一眼。
林小山却还在纳闷，什么吃笋？
不多时，老墨就来了。
墨玄，锦江畔老茶馆掌柜的，玉垒山妖市话事人，一只竹熊精，此时是人形扛着竹棍，穿了件黑白配的衣衫，很符合他本体的配色。
他一路走来，穿过打架的众妖，对这乱哄哄的场面视而不见，左边泼来的红汤锅底，右边飞来的豆腐残渣，却也都没沾到他的衣角。
“嘿嘿，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墨玄站到杨戬身边，他俩差不多高，墨玄却要宽上一倍多。
杨戬白他一眼，“都打成这样了你不管管？”
“嘿嘿！管！现在就管！”墨玄一改平日淡定高人的形象，嬉皮笑脸，他手里竹棍朝着战成一团的众妖方向一挥。
一股混沌气息自竹棍中掠出。
这是墨玄的本命神通：混沌息。
可化一切争端于无形。
限制条件是受术者修为低于施术者。
混沌息发动时，咸党狼妖的獠牙距甜党蜂妖的触须仅剩半寸。
竹纹状光波漫过妖市，辣椒油凝成红珊瑚，藤蔓定格成翡翠雕，连飞溅的瓷片都悬成星斗阵列。
众妖愣神之间，仿佛刚才满腔的怒气突然消失，他们看看彼此满是辣油和黏腻糖浆的衣衫，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墨玄收了招，“真君，搞定啦，还有什么指示？”
“他们不是为了甜口咸口打架吗？让他们分开站好，甜口的站右边，咸口的站左边。”杨戬吩咐。
墨玄也不问原由，大嗓门就要喝起来，“听到没！真君让你们甜的站右边，咸的站左边，还不快点动起来！”
众妖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才发现他们这条街的话事人身边正站着个白衣公子，看上去很弱的样子，但是老墨喊他真君诶！是他吧，一定是他！
众妖麻溜分两边站好。
狗子、胖蛟、鸽子精林小山，都好奇这是要干啥。
杨戬问，“老板呢？”
老鳄鱼精从柜台底下钻出来，一路小跑，“真君大人，您喊我？”
杨戬从乾坤戒中取出一壶二郎庙极品香油递给他，“给左边的一人上十碗甜口豆腐脑，右边的一人上十碗咸口的。”
“啊？”老鳄鱼精看看香油，真君大人这是要请客？可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好像咸左甜右来着？
“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杨戬解惑道。
“噢！好嘞！”老鳄鱼精点了点人头数，盘算了盘算，又道，“真君大人，要不了这么多香油。”
“剩下的就算玉垒山神补偿你砸坏的店铺。”
“多谢真君大人！”老鳄鱼精喜出望外，招呼着早就躲起来的小鳄鱼精们张罗着盛豆腐脑去了。
杨戬又吩咐狗子和胖蛟，“你俩看好他们，谁都不许浪费。”
于是他俩得令也去了。
墨玄嬉皮笑脸凑上来，“真君，来都来了，四处逛逛？”
“走着。”
于是杨戬和墨玄并排逛大街，身后跟着个鸽子精。
“怎么想起上我这来了？”
杨戬没好气，“你这话事人不管事，人家掌柜的告状告到赵老六那去了。”
“害，自古甜咸不两立，今天管了，明天又得闹。再说这鸡毛蒜皮有什么所谓，我只管把握大局就是。”
杨戬白眼朝天，“大局，你这妖市突然来了这么多好甜口的妖怪，不该把握把握？”
“嘿嘿，瞒不过真君，最近外来的妖精确实突然多了起来，都是主动要留下的，我看着有些是真心实意，有些是浑水摸鱼。”
“盯好他们。”
“明白！真君放一万个心。”
……
火锅店那边。
狗子胖蛟监督，众妖不敢做小动作，只能老实往嘴里塞豆腐脑。
“哕……”好咸辣口的狼妖，要被甜豆腐脑齁吐了。
哮天犬大骨头往他身旁一锤，“不许浪费！”
狼妖一个激灵，把快吐出来的又咽回去了。
右边甜口的也差不多光景……
第一碗，半吐半咽的吃下去了。
第二碗，捏着鼻子往里灌。
第三碗，太撑了灌不动，还是得慢慢往里咽。
第四碗，好像适应点这味道了……
……
画皮妖拿着空碗找到老鳄鱼精，“老板，再给来一碗辣口的呗，老娘我现在简直停不下来！”
老板：？？？？你不就是那个蹲了三天蹲到给你碗里加辣子的狼妖的那货么？你撑糊涂了吧你不是喜欢甜口？
狼妖揉揉肚子，伸着懒腰也走过来，“老板，我给你提个建议哈，建议……你这碗，也整个鸳鸯锅那种造型呗？左边咸口，右边甜口，这顾客一次就能尝两种美味，是不是很完美？”
老鳄鱼揉了揉刚才蹲在地上哭的时候，被踹疼的老腰：你们这都是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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