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林涣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是被装箱送过去的。
行动部给他安排的车是一辆运送海鲜的重型装甲车。
车舱很大，除了密封的货物，剩余的空间全被流民占满。
这些都是在主城区生存不下去的民众。
上个月林夫人出台新的规定，戒严了基地与无人之境的通道。所以这些偷渡客出现。
上车前，负责人点着手里的票子，唾沫横飞地承诺可以保证把他们所有人安全送到无人之境。
因为人太多了，舱内的温度很高，大部分人都像是蒸熟的螃蟹，失去了活力，靠在货箱旁昏昏欲睡。
开车车主叫威廉，右脸有一条从眼尾到耳下的伤疤。
这人看起来不好相处，唯一一次眼神交汇，是在路途中间，他打开了货仓的门，给林涣递了一瓶水。司机不是行动部安排的人，是偷渡航道真正的管理人，他并不知道林涣的身份，所以，他送水是故意的。
果然，在车舱关闭后，许多不怀好意地目光落在林涣身上。
从基地到无人之境的路途大约是十六个小时，水算是极为宝贵的资源。司机大约觉得无聊，才选了一个靶子。不过林涣向来习惯忽视其他人的眼光，在拿到水后，极为平淡地把水递给了身旁的女人。
他注意到那女人十分瘦弱，如果不喝点水的话，可能坚持不到车停。
女人受宠若惊，不住的对他说谢谢，顺带着往林涣身边靠了靠，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涣道：“……阿昆。”
女人：“我有家人在那边等我，下了车，我让他们分你一袋饼。”
林涣点了点头：“……谢谢。”
车子继续前行，夜渐渐深了，女人靠着他的手臂慢慢睡着了。
基地内昼夜温差很大，到了晚上温度会变得低，车舱内的温度因此也变舒适了一些。
后半夜时不少昏睡的人都醒过来，短暂地舒缓一下被挤压发麻的身体。有几个身形还算壮硕的男人，又趁这个时间再次盯上了林涣。
他们先是慢吞吞起身，然后挤过人群。
有人被挤到，也不敢出声，惊恐地望着林涣——在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声中，林涣睁开眼，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挟住了伸向他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腕往外翻折，瞬间，痛苦朝那人席卷而来。
林涣冷漠地看他一眼，将他推了出去，身后那几个人都被砸倒。
林涣起身想，却被那女人拉住：“别，别跟他们见识。”
与此同时，右臂淋过一阵清凉，林涣垂下目光，看到了胳膊上那几颗残留的亮晶晶的水珠。
刚刚那个女人因为害怕没拿住瓶子，水撒出来一些。
玻璃一样的透明水泽，瞬间点燃了车舱内的平和的气氛。
不知道谁最先开始动手过来抢，然后，有人被踩住了手，又有人的脸上挨了拳头。哄抢声、怒吼声、求饶声……汇聚在一起，车舱开始剧烈摇晃，血渍逐渐在地板上蔓延开。
林涣将试图靠近的人都推开，那女人也很聪明的将水瓶扔远。
那女人力气太小，瓶盖拧不紧，只虚虚眼盖上，
此刻她紧紧扒住林涣的胳膊，问：“怎么办？”
林涣道：“跟紧我。”
正要换个地方，忽然，哐啷——随着一声响动，车舱猝然停下，车子里的人因为惯性齐齐朝着反方向摔过去。
人群安静下来。
——是司机停了车。
司机正在朝车舱走来。
女人：“！？”
根据上车前签订的协议，在航道中惹事，都是要被处理的。
女人呼吸声变重，惊恐地看向车尾那扇锁住的大门。
夜晚荒野的风很凉，随着锁链坠地，车舱的门猛然被掀开，大量的冷风灌入，让站在门外的人变得冷硬骇人。
刀疤脸的司机目光阴鸷地扫视着车厢里的人，问道：“抢什么？”
目光扫视一圈后，他指了指林涣，说“你引起来的？你跟我出来。”
女人感觉到绝望，不肯松开手，但林涣只轻轻挣脱了女人，神色平淡的跟着他下了车。
脚下的泥土粘在鞋边，他有些不舒服，那个司机穿着钢制一样的靴子，靴子周围也都是泥巴，这种鞋让他走得很慢。
他引着林涣朝最近的一棵树走去。
林涣观察着那棵树——这棵树连接的森林无边无尽，里面的树木都很高大，树干呈现出深黑色的色泽，树枝间悬挂着的藤蔓，在夜晚的风中像是蠕动的蛇。
这很像是书中所说的——３１７事件后留下的异变遗址。
司机打了个喷嚏，然后让林涣站在那棵笔挺的树下。
少年姿态挺拔，不卑不亢，转身时，月光落在落在他的眼眸，让眸光中的那抹清亮更为凛冽。
司机惊叹道：“真是好货。”
“你，转过身。”
他掏出手机，给林涣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一个头像是“鸟雀”的人。
不到片刻，安雀就回了信息：“这个行。给我留着。”
司机笑了笑，收起手机，心情很好地驱驶着林涣重新回到了车舱里，然后锁上车门后，回到驾驶室继续开车。
穿过这片废弃的森林，就是连接着无人之境与基地的排污水道。
由于水源干涸，所以能容纳车辆通过，只不过空气十分难闻，沾上那种味道，好几天都散不掉，好在他有这车海鲜，等他再返回基地时，这车变质的海鲜就可以糊弄过守卫的盘问。
他心情不错，哼起了歌。
安雀是地下黑市有名的商户，最近在招帮手，给出的工资条件不错，好多人去应聘，但都垂头丧气地失败了，大家聚在一起分析原因，得出了结论——安雀看脸，那些人长得太丑了。
按照地下黑市的规则，介绍帮手后，他可以抽取百分之二点三的中介费。相当于跑着一次夜路的佣金。这对他来说算不少的一笔钱。
所以早在上车前，他就看上了林涣那张脸。
那瓶水算他对那个好货友好地“照顾”。
一定是因为那瓶水，林涣也觉察到了他的友好，刚才才会那么配合地拍照。
想到这里，司机又加大了哼歌的音量。
×
林涣再车上后，大家都屏住呼吸地观察他。发现他没受伤后，更不敢冒犯他，纷纷让开道路。
他扫视一圈，重新平静地坐到了那个女人身边。
女人小声问：“司机没为难你？”
林涣：“没有。”
女人：“那他对你做什么了？”
林涣：“拍照。”
女人：“……啊？只是拍照？”
林涣：“嗯。”
此后，车内一直很太平。
大约十三个小时后，车子平安地驶入无人之境的地界。
司机把车停在了渡口，下了车，打开舱门，恢复了哄骗他们上车前的模样，对所有人说：“欢迎来到终点站，现在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
那女人的家人早就恭候多时，接到她后，对着林涣道谢。
随后，林涣独自拿着女人家人送的饼，孤零零站在路边。
按照约定，来接头的人是“蓬草”。
陆方明并没对他披露长相，只让他自己去判断。
可现在四周空无一人，并没有人给他机会筛选。
林涣有点苦恼。
而刀疤脸司机送走了其他客人，觊着他的脸色，笑盈盈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亏你识相，没跑，你现在跟我走，包你吃香喝辣。”
林涣：“？”
司机：“怎么不走？”
林涣淡淡地拒绝：“不走。我等人。”
司机气道：“你不要不识抬举！”
正要抬手打他，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声，还没反应过来，一只乌鸦已经轻啄了一下他的手背，
是安雀的乌鸦。她打人前都会用这只黑鸟预告一下。
果然下一刻，鼻端传来一阵茉莉花的香味，安雀已经站在他身后，轻轻敲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威廉叔，我的人你也敢打？”
司机道：“怎么就你的人了。劳务合同签了吗？我中介费你给了吗？”
然后幽怨地看了一眼林涣，这脸尽然这么好使，居然能让安雀大半夜直接过来接人。
安雀慷慨地扔给他一袋子沉甸甸的货币：“这不是都带过来了。”
然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劳务合同咱们现场签。”
司机低声道：“你个好色之徒。”
没想到一转眼，又看到林涣正一脸痴痴地盯着安雀看。
司机：“？”
这眼神什么意思？
大事不妙！
难道这也是个好色之徒？
司机诧异：“你别也看上她了吧？”
安雀对他展开那张纸：“跟我走。到我手底下干活，一个月给你……五百！”
她豪气地张开无根手指。
司机心里暗骂：黑心资本家。五百？狗都不干，黑市低保都三千八！
没想到，林涣居然挺高兴地点了点头：“好。我签。”
司机：“？”
林涣接过纸张，问：“是在这里按手印吗？”
不只是司机不淡定了，安雀也有点心虚：“……你可以再考虑下的，有条件你也可以提。”
林涣：“你不想要我？我还能便宜一些，一个月四百也可以。”
司机：“？”
还能反向砍价的？
这人……恋爱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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