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和长老们讨论了多久,邵叶和修宁就吃了多久,期间二人一字未说,至于听么,一个是装听不懂,一个是真听不懂。
吃到最后,邵叶只听见讨论双方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多是长老在说话,邵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正见他右手边的长老气势汹汹地砸了一下酒器,站起来向外面走去,而另一位长老见此,也匆忙放下正喝着的酒,追了出去。
回见修宁,终于不再是吃烤羊的模样了。他走到门口把门口的门帘拉起来,转眼就换上了一副嫌恶的面孔:
“本事没有,话多,脾气还不小。”
刚才木野和长老们说的,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长老们对这个面生的汉人充满敌意,并且坚决不同意什么找河流迁徙的想法,认为这是不符合部落以来的惯例的。
木野自然无视了他们的抗议,本来,今天喊他们来这,只是通知,也不是什么商量。
长老们不服,吵吵嚷嚷地说着邵叶是汉人,帮着找河流还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呢。
木野说,他为瑶氐找出了草枯的根源。
长老梗着脖子,说道这有什么?
木野问,你们为瑶氐做出了什么贡献?
这一句话怼得长老哑口无言。
长老长老,虽然确实年长,但也只是长岁数,论贡献,大概还没有木野做得多。瑶氐内部的承袭制度,使得他们不必要做太多贡献,只要年数够了,地位就上去了。前些年瑶氐内乱的时候,他们更是躲到一边,等平稳下来,才又跑回部落里享受起来。
没用就算了,还爱仗着自己的地位指手画脚,这让木野很是头疼。
早想找个机会敲打一下他们了,眼看邵叶的到来,好歹让木野找到个机会。
草草两句话,就好似掀动了长老们的暴躁神经,连酒喝在嘴里,都在不老实地翻滚着,面上,则是早就掩饰不住的怒容了。
偏偏他们无话可说。
于是在木野面无表情地下定论的时候,权力无处可施,手往哪里放都不是的长老们,在自知论不过木野,也不敢拿木野怎么样的情况下,忍无可忍地怒摔酒器,愤然出门去。
修宁也出去了,宴后的帐篷内却没古代宫廷的那般优雅,游牧民族的豪性在这里展现,不过那也是要收拾的。
木野看了看底下吃相优雅的邵叶,收住了刚才的漠然,用瑶氐语缓慢地问他一句:
“吃饱了吗?”
邵叶连连点头。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烤羊,每个人分得的分量都是十足的,邵叶胃口不大,这么多吃得他有些发撑了。
天色晚了,方才瑶氐族里亮起的点点火把,此时已灭了大半。
晚上的瑶氐族内没有什么声音,帐篷挨着帐篷,静静地矗立在夜晚的草原大地上,只听见簌簌的风声从帐篷外袭进来,但是风小,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澜。
瑶氐人起得早,自然,晚上大多是休息。木野看今天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对邵叶说道:
“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他正欲离开,却听见邵叶在他后面说了句:
“等等。”
木野停住了,问他:
“什么事?”
邵叶刚才吃东西的时候脑子没停,虽然没办法听懂木野和长老们的对话,但他的思绪也飘到了半天思考的问题之中:
扩展的话,势必需要流水,那么流水会在哪里呢?
他总觉得那幅画里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如果能再看上……完整的一定是看不到的了,但是如果能看到先前木野画了一半的那幅,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刚才长老摔酒器倏地打乱了他的思绪,现在,却又刚好是想起来的了。
邵叶是个做事不爱拖泥带水的人,想起来,就要马上去求证。
他把想法跟木野说了,半晌,木野问他:
“你是要现在去看么?”
邵叶点点头,这对木野来说不是件坏事,因为邵叶的意思,这兴许能很快找到水流。
尽管,木野没明白他画下的人与畜牧,同找到水流的关系在哪里。
但是,木野犹豫了一下,现在的天色太过昏暗,山路崎岖,尽管岩画所在的地方的路不是那么难走,但是现在天黑,与白日想必,是要危险得多的。
他一抬头,看见邵叶的眼神正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山,心思,怕是早就隔着帐篷飘到那幅画上去了。
木野说,在这里等我。
片刻之后,木野拿来了两个火把。
邵叶披上了先前木野给的那件深色披风,早晚的风,须得披着斗篷才熬得住。
两人就这么打着火把走去了,夜色深深,几点星光也照不亮他们前行的路,火把么,在黑夜里被风张狂地玩弄着,杂乱地照亮他们周围的路,黑一片白一片,不大安稳。幸好,木野常来的原因,他对这条路倒很是熟悉。
于是邵叶随着木野,从底下一路崎岖上去,倒也安然无恙。
面前的岩石在火把的加持下,线条分明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邵叶凝神望着,很有兴趣的样子,木野见他对自己刻下的东西如此感兴趣,不禁问道:
“要我给你讲讲吗?”
邵叶眼前一亮,木野自己讲的话,一定能将画面完全地展现。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遗漏而言了。
“好。”
木野让他拿着火把,一只手捞起半边的披风,一只手放到岩画上去。分明的线条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思绪翻涌,雕刻下这幅作品时的想法也一一展现。
木野用瑶氐语缓慢地说着:
“牧人…..是我们瑶氐人……”
“放牧的时候,牛羊去吃草原上的草……”
木野小麦色的手指向画面中间指去,从人物到畜牧,再到底下。
那下面有一些杂乱的线,邵叶这时候才恍然,原来是草,线的高度不够,畜牧低下头去碰,却没有碰到。
“草枯了,它们吃不到……”
“所以,瘦了……”
手指挪到牧人身后的地方,那里的畜牧矮了一些。
这是邵叶之前看时没发现的。
“草枯的原因找了很多,那时候还没有发现河流有问题……”
畜牧的旁边,静静地淌着线条。
等等!
邵叶眉头皱了一下,河?这里还有一条河!他的双手都拿着火把,不大好动弹,只得出声问木野:
“这里也是河流吗?”
“这是,原本的河流。”木野迟疑着出声了,邵叶随即将一个火把塞还给木野,凝神盯着画面。
对了!
他说怎么,水流在画面中没有展现,原来是同畜牧和杂草混在一起了,叫他不好分辨,依稀记得,这里和后面那块河流,确实是连在一起的。
以一根细长的线条。
原来引去水流的位置,就是原本的河流!
邵叶兴奋极了,他告诉木野:
“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木野疑惑地望着他,邵叶说:
“是原来的河流。”
“原来的?”木野一愣:
“可是原来的水位已经下降很多了,又……”
邵叶瞬间愣住,他刚才只顾着看画面了,却忽略了现实。
现实的情况就是,瑶氐族聚居的这条河流的水位,根本不足以让它作为引水的水源、
不对。
邵叶皱着眉头细细想去,河流是对的,那么什么是不对的呢?
这条河流全域很长,从他们现在的方位是不可能看见的,更何况天色昏暗,只有微光倒影在河流上,荧荧地透出些光亮来,河流的位置又太远,从这里,只能看见一小段。
邵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要看清河流的全貌。
不知不觉,他已经开始缓缓挪动步伐,木野不明所以,只好拿着火把跟他一起往上走。等到木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山位置略高的地方了。
一颗小石子滚下去,“咯噔”一声惊醒了木野。
“邵叶。”木野惊觉,连忙拉住邵叶:
“太高了,天太黑,很危险。”他说的很快邵叶会听不明白,但是他要说的话又太多,只好精简成三个短句,好让邵叶听懂。
邵叶的脑袋里光想着河流呢,从这里,倒能看见荧荧的水流绕着半座山流过去。远远的斜前方,挂着火光的是瑶氐部落,后方与瑶氐拉开些距离又有一处火光,那是羚羽族。
河流弯曲而去,羚羽族聚落的不远处是河流的最上游,那里没有火光,但是很小的一段。
邵叶跑到另一头,木野见劝他没用,连忙跟上去照亮脚下的路,这一块地方就是白天也算是险峻的地方了,木野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去。
那是很危险的。
“今天白天去的地方,是那里吗?”
邵叶的手顺着火把指过去,火光冲着那一块而去,眼前亮堂着。
毕竟是没有火光在那,眼前的两天也不足以让木野看清底下的景色,他下意识凑过去看。
邵叶为了让他看清楚,身子往前凑了凑,脚往前一伸,却——
邵叶刚踏过去,就能感受到脚下一空了,然而他专注于前方,他对脚下的东西并没有过多关注。
随后,两声石子滚落声从脚下向山下而去,邵叶只觉得他的身子在往前坠——
“邵叶!”在与风声亲密对接的时候,邵叶听见了木野的惊呼,他来不及反应,往下面坠去,随后,他的一只手被后面的人拉住,他的身子开始带着后面一起下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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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弯曲的最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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