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意外”落水后的博拉迪斯先生很快就以整理仪容为由,垂着脑袋避开了众人的关切眼神,又迅速离开了野餐活动场地,但早就找好最佳观察方位的裴湘还是如愿看清楚了他那张被溪水冲刷浸泡过的面孔。
裴湘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博拉迪斯的长相虽然和纽兰·阿切尔属于同一类型,但是绝对没有平时出现在人前时那样相似。依据裴湘推测,博拉迪斯应该是利用了一些光影视觉效果的原理,来对他自己的五官轮廓进行了简单的修饰和遮掩,再加上发型、衣着和表情方面的刻意模仿,才将仅有的两三分相似程度提高到了五六分以上。
“哇,梅,还真让你猜对了!”
同样在关注这件事的米哈伊尔趁着众人都在讨论溪边散步是否安全这个话题时,低声感叹了一句,紧接着又评价道:
“不过,他的这个伪装手法可不算高明,一看就是没有经过专门指导的,是个野路子出身。哎,要是我们俄罗斯派出——唔,哈哈,要是我们俄罗斯的老师瞧见这个沾点儿水就露馅的伪装效果,肯定要大皱眉头的。”
裴湘假装没有留意到米哈伊尔那句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敏感话语,也不关心他们俄罗斯到底派出了——哪些人需要用到伪装技巧。反正,各国政府对于某些事情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就看哪一方技高一筹了。
说实话,裴湘目前只打算专注于某些和自身安危相关的事情。因此,她对失去伪装的博拉迪斯格外上心,上心到——甚至觉得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妙熟悉感。
“唔,这可就有意思了,”裴湘心中哼笑,“他伪装之后的样貌像纽兰·阿切尔,而他不伪装的时候,竟也让我觉得有一丝面熟。那就是说,除了纽兰·阿切尔之外,我之前必然是见过和他真实长相有少许相似的人!
“诶,怎么感觉各路妖魔鬼怪都在我身边出没过呢?不过,那个人必然不是我所熟悉的,而应该是——我只偶然见过一两面,且并没有认真瞧过或者近距离接触过的,还有,绝对不是近期见过的……让我好好想想……”
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精心筹备的野餐会就在一场“意外”落水事故和裴湘的努力回忆过往中,虎头蛇尾地仓促结束了。
当晚,回到住处的米哈伊尔眼神湛亮。他一边品尝着他最爱的上好香槟酒和最最爱的丹麦芝士草莓塔,一边兴致勃勃地给自家上司写信汇报今日的所见所闻。
鉴于这位卷发圆脸先生那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话痨属性,他的书信总是非常非常的长,且事无巨细。以至于卡列宁每次都要忙完手中大部分紧要公务后,才会利用少有的休息时间并尽量耐着性子阅读每一封来自米哈伊尔的信函。
几次之后,卡列宁就开始感到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再派去一名汇报事情时言简意赅的属下的。那样一来,既能让米哈伊尔专心保护阿切尔夫人,又能让他本人用最少的时间及时了解到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那边的大体近况。
是的,卡列宁只想知道大体近况,且是和阿切尔夫人相关的大体近况,而不是米哈伊尔记录的那些发生在温泉浴场里各种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
比如,某位耳聋的瑞士伯爵夫人和瘸了一条腿的希腊船长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完全不在卡列宁的关心范围之内。
“或许,米哈伊尔先生并不认为这些写给您的信只是公务信函那样简单。依我看,他是把您当做亲近的兄长了,所以才会把他觉得有趣的旅途见闻都写上去了。毕竟——不管怎么说,米哈伊尔先生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且顺利通过了所有理论考试,肯定十分了解该如何正确撰写工作报告的。”
新上任的私人秘书科尔尼先生——也是卡列宁之前在俄国的老部下,一边给皱眉读信的卡列宁倒咖啡,一边笑眯眯地分析解释。
“……亲近的兄长?”
“当然。”
“啧,公私不分的天真小子!”
“都是因为您对米哈伊尔的爱护和照顾,才让他如此亲近您的。”
“我可没怎么照顾过他,就是有,也不过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顺手而已。”
“米哈伊尔不笨,他知道谁真正关心他。”
“科尔尼,你来美国之前,老米哈伊尔夫妇送给你多少瓶他们家自酿的雪松酒?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给他们的儿子说好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先生。还有,我去年就决定戒酒了。”
“成功了吗?”
“当然。”
“请对上帝发个誓吧,我的朋友。”
“……本来会成功的——如果没有被您紧急召唤来美国的话。您知道,人在思念祖国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喝两杯的。”
“你昨晚喝的什么酒?”
“……米哈伊尔家的雪松酒。”
“呵!”
虽然被拆穿并被嘲笑了,但时常思念祖国的秘书先生不出意料地发现,那之后,无论多忙和多不耐烦,一向面冷心软的卡列宁先生都会坚持把米哈伊尔的超长信件读完,同时还会为每一封来信都附上亲笔回信。
而卡列宁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远方的米哈伊尔自觉受到了鼓励和肯定。于是,他的下一封汇报信就顺理成章地写得更长了……
科尔尼先生近来经常把观察顶头上司卡列宁先生如何忍耐米哈伊尔那小子的来信当做是一种上班的乐趣。
这一天,当他又把一封异常沉甸甸的厚实信函放在卡列宁的办公桌上时,就知道今天下午茶的时候,自己又有乐趣可以享受了。
“不知道卡列宁先生到底会忍耐到什么时候才会明确告诉米哈伊尔那小子,应该把信件写得短一些。哎呀,其实以我对这位先生的了解,忍到现在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想到这里,科尔尼在心里和自己默默打了赌,如果赌赢了,他今晚就要多喝一杯加了柠檬冰和奶油泡泡的雪松酒。
“就今天吧,嗯,卡列宁肯定会在回信中挑明的。可惜呀,之后就只能收到米哈伊尔那家伙中规中矩的来信了。其实,我真挺好奇那位听力不佳的伯爵夫人后来有没有原谅那个软饭硬吃的希腊船长……”
科尔尼先生的内心赌局无人知晓,但伏伦斯基对裴湘说的那些柔情蜜意的情话却都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美国、传到了卡列宁的眼前。
对此,卡列宁再次感受到了先前那种血液流动加速、心跳过快且胸口憋闷紧张的感觉。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和情绪起伏感到奇怪,因为他把这些不良反应全都看做是他感到丢脸后的正常现象。
卡列宁无意识地绷紧了嘴角,盯着信纸的眼神更是变得尤为冷峻。
他真心觉得,那个叫做伏伦斯基的家伙简直太给俄罗斯人民和彼得堡上流社会丢脸了,甚至开始怀疑宫廷武官的选拔任命制度是否合理公正!如果制度当真没有问题,那怎么会让伏伦斯基这样素质和操守皆不佳的花花公子担任要职呢?
“不行,我得研究一下相关方面的提案……实在是太丢脸了!那样的家伙绝对应该被好好管一管了。并且,在伏伦斯基做出深刻自我反省之前,留在彼得堡已经是非常不合适的了,应该把他送到乌拉尔山去开矿的……”
于是,科尔尼愕然发现,自家这位堪称劳模的严肃上司卡列宁先生,他不仅没有写信告诉米哈伊尔今后务必要精简信函内容这件事,反而再一次默许了米哈伊尔那家伙的不着调!
不,已经不仅仅是默许了,而是纵容,是鼓励!
卡列宁竟然在回信里再三叮嘱米哈伊尔,之后要更加详细地记录在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的日常所见所闻,尤其是要记下那位同样来自俄国彼得堡的沃伦斯基伯爵先生的言行。如果对方的举动表现过于轻浮浪荡,就要想办法加以阻止……
当然了,那位身份不明却在刻意模仿纽兰·阿切尔的博拉迪斯先生自然也是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这一点毋庸置疑,相信米哈伊尔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
眼见着卡列宁的这封回信也有越写越长的趋势,科尔尼已经可以预见,下一封来自米哈伊尔的汇报信该有多厚多重了。或许,单单一个加大加宽版信封已经容纳不了米哈伊尔的汇报内容了,而是两个或者三个……
而就在卡列宁写完这封回信后的当天晚上,关于“英国男爵”博拉迪斯的调查报告终于整理出来了。
正如米哈伊尔和裴湘在温泉浴场那边试探出来的那样,博拉迪斯此人一直在撒谎骗人,不论是身份还是样貌,都是假的。
他虽然是在英国长大的,但却并不是他自称的男爵。真正的博拉迪斯男爵是他的一个远房堂兄。而裴湘等人遇见的这位,虽然也姓博拉迪斯,却是没有任何爵位和财产可以继承的。
根据调查,骗子博拉迪斯先的父亲老博拉迪斯先生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几笔利润不错的跨国生意,甚至还在俄国那边购置了房产。
可令人遗憾的是,老博拉迪斯先生后来因为信错了人而被对方骗光了大半身家,便只能带着妻儿返回英国。从那以后,幼年时候离开俄国的博拉迪斯就再也没有返回过他的出生地……
“又是依靠国际银行在英格兰的关系网给他办理的身份证明……”卡列宁翻阅过厚厚的一沓调查报告后,目露沉思,“之前,裘力斯·波福特高价买下汤姆·达宁的藏品,走的就是国际银行的账目。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因为旧情人索利·拉什沃思的枕边风。那这次呢?这次可就没法再解释为意外巧合了。所以,波福特家肯定参与进这场阴谋当中了,就是不清楚是那对夫妇都掺和进来了,还是只有其中一位?”
想到这里,卡列宁不禁记起裴湘动身离开纽约前表露过的一些想法。她说,她不怕敌人再次动手算计,反而怕对方选择按兵不动。因为,只有对方在仓促间按捺不住贪欲而选择动手,才有可能被抓住破绽,继而被顺藤摸瓜揪出隐藏身份……
“还真让她猜准了!”
卡列宁若有所思地弹了弹手中的文件纸张,眼眸中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清浅笑意,心中思忖:
“先前,他们这伙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有机会消除大部分可疑线索。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反而是对方在临时布局和慌张应对,那就难免手忙脚乱地失去谨慎。此消彼长的,总算让我们抓住了耗子的尾巴……
“还有,俄国?唔,那个博拉迪斯竟然是在俄国出生的……那么再加上他父亲的生意和抵押出去的房产……这就有迹可查了。对了,米哈伊尔在信中提起过,博拉迪斯还有个自小分离的同父异母姐姐,且对方处境堪忧……看来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认真查一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的。”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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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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