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筑基期不到的弟子，究竟是怎么从仙人境界都不愿意踏足的地界带回这株仙草的呢？
“……”
心底升起一丝异样情绪。
沧月真人闭上眼睛，回想这个弟子的表现，却发现——
没有破绽。
确实是沐昭本人，既没有被夺舍也不是冒充。
那就是她自己的本事。
不过……
只是一些不入流的身法与技巧，这些奇技淫巧与旁门左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究是不堪一击。
想到这，沧月真人的内心平复下来。
对沐昭的看法虽然有些复杂，但是一想到对方无法修炼的灵根，他便又释然了。
天道速来偏爱天才。
就算她确实努力又如何，终究只是大道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
可是尘埃，真的微不足道吗？
“救救俺儿！求求你救救俺儿吧！仙长……俺错了，俺不该偷钱，但是……但……”
江津白手握钱袋，皱眉盯着眼前衣衫褴褛的老婆婆，眼底闪过一丝震惊。
他原本在中洲城中打听消息，但被告知附近凡人基本都生活在中洲城外围。
可甫一踏出城中心，江津白便像是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界一般。
掩盖在繁华下是早已生疮化脓的苍凉与贫穷，茅草屋下居民蜡黄凹陷的脸上是黯淡无光的眼神。
这里的居民竟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这片本该繁荣的中州城中，却活成了阴沟中的老鼠，连一两药钱都拿不出。
“……”
江津白望着泥地上散落的几枚铜钱。
……
花纹模糊的铜钱上又一个小小的缺口，它沉入泥土中，淹没了半个身子。
铜钱暗淡的色泽与泥土逐渐融为一体。
在它如水滴入海彻底消融前，一只手捡起了它。
修长苍白，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一只手伸了出来，指尖沾染上的黄褐脏污泥水，没有阻碍这个动作。
“……平安通宝。”
沐昭望着手中被污染的铜钱，两指捻着这枚铜币，放到眼前。
薄薄的，轻飘飘的铜币。
仿佛一枚另类的纸钱，葬送、掩埋无数人的一生。
从生到死，都在这一枚小小的铜币上。
她举起铜钱，将它对准阳光仔细看了看，眯了眯眼。
很久没有见过了。
沐昭没想到自己还记得。
平安通宝，凡间发行过一段时间的货币。
那是很短暂的一段美好时光。
凡间在经历多年战乱后终于建立起统一王朝，而新生骄阳的逝去，却快到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那么一个，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也能从说书人口中窥见一二的朝代，竟以一个荒唐的结局为结束。
……连带着旧朝的遗物。
象征无数人心底最深希望的——“平安”通宝。
七年前，沐昭曾用两枚平安通宝换取一个热腾腾的烧饼，救活了差点饿死的陆离。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逃荒的乞儿。
瘦瘦小小，一张巴掌大的脸上两个眼睛出奇的大，像一只惊恐的小猴子。
现在……
他怕是早该忘了当年的出身，也对自己这个知道他出身，亲自背他上山的救命恩人恨之入骨，恨不得沐昭从他的世界消失吧。
沐昭垂下眼，掩下眼底的失望。
——所救非人。
“……”
“老人家，你方才说的那个年轻人去哪了？”
再次抬起眼，沐昭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他，他听说妹子被卖进人市，说要去寻她，就头也不回的朝地底下去了。”
老妇人很老了，浑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但手上提着的一只灯笼，却如点睛之笔，将她从死气中带入人间。
那是一个金红锦鲤的灯笼，惟妙惟肖，宛如活物，令人眼前一亮。
“人、市……？”
沐昭喃喃重复了一遍，心底漫起一层寒意。
金鱼婆婆说话时抬手抹了抹眼睛，身体在不自觉打颤，也不知在村口拄杖站了多久，才等到沐昭。
“……你就是那位少侠等的人吗？”
沐昭的目光在下落，一只手跃入视线。
粗糙，干裂河床一般的手掌。
一枚散发萤光的白玉雕兰的玉佩，静静躺着。
——
江津白，你倒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是买药剩下的钱，是俺对不起他，他是个好人……不仅没怪俺，还给钱买药治俺孙女……要是怜妹子能早点等到她大哥，也，也不至于……”
“灵珠？”
沐昭惊讶的目光落到老人手上，认出那是江津白的钱袋。
可为什么是灵珠？
“……少侠，之前来的那位少侠交代过俺，说如果有人来寻，就告诉他的去向，还有这个……”
老人颤抖着递过钱囊，钱囊依旧鼓鼓囊囊，从松开的袋口可以看见里面装着满满的灵珠。
晶莹的灵珠在阳光下闪着带着冷锋似的银光。
似乎看懂了沐昭疑惑，老妇人低声解释：
“二位少侠是外地来的，不知这中洲城如今不让用原来的钱，只能用仙人们的钱，就比如那位少侠给的这个什么灵珠……”
“老婆子实在没用，前些日子给孙女买药，没想到正撞上城主府兵派人查私藏铜币，攒下来的钱全被收缴了……那会子，老婆子连累好心肯收铜钱卖药给我的李狗儿被官老爷教训一顿，再也没人敢用铜钱卖药给老婆子我了！”
“可是……”
“可是……我的小鱼儿还那么小，明明上次药吃到一半已经好转了！……我的孙女一向聪明，她的眼睛多么亮啊。可是躺在床上，那双亮亮的眼睛一睁一闭，忽闪忽闪，我的心也跟着忽闪。
少侠，我不该偷钱，可是——
我的小鱼儿，她不该就这样。
说不定……说不定，等她长大了，也能成为仙人，再也不要吃那么多苦……”
“……”
她哭了。
没什么声响，但确实是哭了。
泪水顺着沟壑流下，没等彻底落下，便熬干了。令人窒息。
……铜钱非钱。
沐昭不知道该说什么。
灵珠闪烁的晶光，此刻就像一片片刀光上下翻飞，刺得人眼睛生痛。
沐昭只能匆匆避开视线，蓦然感到一股羞愧。她没有伸手接老婆子递过来的钱袋，只是压低声音道：
“……不用了。等下次，下次你亲手还他吧。”
“您刚才说他妹子找着了？被卖进人市……人市是什么地方，也在中洲城？”
听到人市这两个字，老婆子反应突然激烈起来。
“那——！”
老人嗫喏着嘴唇，沐昭看到，她两片薄薄的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那里……”
她骤然抬眼，眼底闪着某种晶莹又脆弱的东西碎了一地的光，发出某种悲鸣：
“那不是人能去的地方！……他们都不是人，不是人……畜生……！怜妹子的丈夫是个畜生！把她当做菜人……给卖了！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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