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抚

阿浊躲也不躲地任由杯盏砸在胸口,他闷哼一声上前两步拽开床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半跪上床将挣动的青年死按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拍着对方消瘦的脊背。

怀中人这些天总病着,可身上那股熟悉的苦香气却越发淡,直至耳鬓相贴时才能闻见一二。

“放松,大人,慢慢呼气。”

“混账……!”

头痛欲裂,阮抑浑身都在发抖,他近乎怒发冲冠地伸手去推少年的胸膛,却连手腕都被人轻易抓住再动弹不得。

简直放肆,他这一世何曾有这般不设防备的狼狈时候,竟叫这小兔崽子瞧得一干二净!

阮抑气得连眼尾都发红,可他也当真毫无办法,只能窝在少年人满是皂角香气的胸口听着对方的低语一点点缓过气来。

紧握着长命锁的手指无力松开,他终于连秋后算账的力气都不剩,便再度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阿浊灵台升起的阵阵眩晕感渐渐消散,他终于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阮抑重新放到床榻之上,替人掖紧了被角,才转头望向一旁的少女,示意她去门外再说。

少年转身之时,一株草药顺着推搡间扯松的衣襟处滑落。

他伸手捡起,浅淡却的苦香气便顺着枯黄的叶片窜上来。

心弦蓦地一动,他想起这段时日阮抑疼痛几度间的寻觅姿态。

他在找什么?

阿浊将草药置于鼻尖,浓郁的冷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他从前不敢深想的回忆涌上心头。

是淮安伯府的床帐里的袅袅烟气。

为何病成这样,首先要找的却是那杆烟斗?

“阿浊。”

一声低唤蓦地响起,少年悚然一惊,偏头对上阮抑乌沉眼珠,瞧不见半分笑意。

“乖一些。”

阿浊抿了抿唇,沉默地推开门。

“贵人他……”

木门合上,梁愿有些迟疑地瞧着纸窗上映出的剪影,阿浊无声朝人摇了摇头,她才心事沉沉地闭上嘴,不再多问。

阿浊自袖中取出一截彩绳递给少女。

“这是我自大人衣袍里拿出来的,我见你手腕上亦绑着,想来是故人之物,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梁愿盯着手中仍带着温度的绳带愣然许久,鼻尖又是一酸。

“是我给哥哥绑上的……我没想到还能留下东西,谢谢你们。”

阿浊垂下眼睛将手中问小二要来的方帕递给少女,随后诚恳地朝人弯腰一礼。

“兄长此番亦是九死一生,能取到这些已是尽力,还望姑娘与村民莫要责怪他。”

“这又是做什么,贵人是大善人,我们怎么会……”

梁愿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一张脸急得发红。

“你放心,我会同村里人好好说的!他们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阿浊这才直起腰来。

他方才站在门外许久,阮抑与少女的对话自己听得分明,却仍不放心。

阮抑不屑解释,可他却对流言诛心再了解不过。

阿娘病倒,何尝不是街头巷尾那些总断不了的蜚语所逼?

若不把话说明白,再将人抬上一抬,谁能保证所有人都心无怨恨?

阿浊收回思绪,望着客栈外驻守的禁军压低声音。

“姑娘,如今虽然章衡已死,可他身后仍有诸多疑点未明,您与村民再呆在定州城,难免会惹来有心之人试探。我与兄长明日便要走,无法护佑你们太久,还望姑娘早日打算。”

梁愿指尖轻抚着手中有些褪色的彩绳,凭栏望着脚下星点灯火,面容有几分不舍。

“大人不必担忧,这夜过后村民们便出城四处投奔,大抵都不愿再回来了……至于我,从前便一直想去四方游历,如今也终于能带着哥哥一起去看看了。”

阿浊沉默下来,反倒是少女先收回目光摆了摆手,衣裙转过半圈侧过身来。

“好啦,我当真没事。几位大人如此操劳,怎好让你们再为小事忧心?夜色已深,我便不多打扰了。”

“姑娘留步,还有一件事想让姑娘解惑。”

阿浊叫住少女,自怀中拿出那株早已干枯的草药递到对方眼前。

“姑娘可知这是何种草药?”

“这草药叫解忧草,”梁愿垂首瞧了瞧,“无毒,且有凝心静气之效,本是与其他草药一道做熏香之用,至于别的……郑爷爷才是最了解它的人,但……”

少女再说不下去,阿浊适时将草药收起。

“无妨,姑娘所言已很是有用。”

阮抑饮下汤药,那日只烧了一夜便有了精神,可定州这些时日身子却愈发差,情绪也愈发躁郁。

他本以为是北地太冷,章衡之事又太惹人心烦,才让阮抑情绪起落,原是不曾将那烟斗带来。

无毒便好。

想来阮抑再不顾自己性命,也不会以毒攻毒,做这叫自己油尽灯枯之事。

“华州城亦有解忧草,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去那边问问。”

阿浊心事重重地颔首谢过,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之中,才推开门重新守在阮抑身边。

夜色沉沉,梁愿捏着手中彩绳转过街角,便被倚在墙边的青年吓了一跳,戒备地后退一步。

“这位大人……”

青年摊开手,主动站在少女三尺之外。

“姑娘,我名宋昭,此番来找你也并无恶意,不过是想毛遂自荐。”

梁愿抽出腰间猎刀对准宋昭。

“我与您并不相识。”

“那你总该认识沈怀清罢,”宋昭有些无奈,“我与他有些渊源,定州城门眼下被禁军守着,若我当真心怀鬼胎,又如何能进来?”

见少女仍是不为所动,宋昭叹了口气,伸手解下一枚腰牌搁在地上。

“你可认识姚娘?她是怀清的姑姑,我如今便在她手下做事,眼下局势动荡,姑娘若是想走南闯北,不若来我们商会,你拿着腰牌去问沈怀清,便知真假。”

青年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巷尾,梁愿才犹疑片刻,收起猎刀捡起地上的腰牌。

泰和六年,四月初三。

封都城芳菲漫天,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车水马龙,商贩的吆喝声混着佳人才子随性而起的诗句充斥着整条长街,直到一阵急促的铃声突兀闯入,便听一声长啸自城门处响起。

“急报!避让——”

行人纷纷退至两侧,寻声望去。

身披软甲的身影打马而过,身后跟着一辆雕饰精致的马车,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紫色官袍与一只白如冷玉的手。

马车辘辘,一行人不过片刻功夫便不见踪影,商贩将货摊推出,一片寂静的长街才重新热闹起来,不少人望着远处巍峨皇城,一时间议论声不断。

“那可是……二殿下?他怎么回封都了?”

“唉,跑得这般急,怕是哪儿又出了事啊!”

“这马车之中的又是何人?我可不曾听闻封都有哪位大人外出巡查……”

皇城外。

骏马嘶鸣一声,赵元安勒马跃下,在门口候了多时的奉官连忙迎上来。

“殿下辛苦,官家已在延和殿等着几位了。”

赵元安眉宇间尽是不耐,抱臂立于一侧不屑再看奉官一眼。

“……从之既不恼我了,可否随我去一趟感业寺……”

“不去。”

车帘撩起,细碎话语自缝隙出飘出,阮抑走下马车,他半张脸埋在领口处的狐毛之中,神色恹恹,沈怀清低眉顺目地跟在后头,倒成了头一个替那奉官解围的。

“有劳公公。”

眼下哪个都是得罪不了的主,奉官眼观鼻鼻观心,却在车帘落下时不期然与车里另一双狐眼对上,他一愣,垂头不敢再看。

殿门关阖笼住一室暖香,泰和帝坐于堂上久久瞧着殿前三人,蓦地叹息一声。

“二郎瘦了。”

赵元安规规矩矩地叩首起身,分明听见帝王一腔关心之言,僵冷神色却无半点动容。

“谢陛下关心。”

殿内一片死寂,帝王威压下转瞬即逝的怅然被阮抑收入眼中。

上一世的北地之祸被赵元安一手平定,然其回封都时等来的不是满城美名,反是满朝暗潮涌动。

泰和帝膝下子嗣不丰,能继承大统的也只有母族清正的二皇子与贤名远播的三皇子,这些年圣上身体每况愈下,朝廷党争便愈发肆无忌惮。

谁料斗到最后竟让无权无势的赵元安在北地赚足了名声,更是让那些大字不识的武人都敢同他们叫板,自此彻底成了横在心中的毒刺。

奏折里句句都是前朝武将篡位的劝诫,泰和帝力排众议替赵元安加封亲王,又赐金银无数,却将虎符尽归枢密院,再不曾让其走出封都半步。

风头一转,文臣们便又不约而同地软下言辞,便连岁末军饷都提了一成。

无人再记得那被拔了爪牙困在浑水里的鹰犬,最后只有疯魔的份。

思及此处,阮抑摩挲指节的动作微微一顿,便听泰和帝开口:

“北地几城知州欺上瞒下私吞官粮,又与北狄勾结分赃……诸位爱卿此番自然功不可没。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倒叫朕难办了。”

这笔钱到底去了何处,朝中上下皆心知肚明,可偏偏那做了假的账目上不见一个朝廷命官。

大宸国祚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贸然探查只会落个鸟尽弓藏的名声。

这笔账不得不算,可北地如何等得起?

沈怀清瞥了眼壁上作观的阮抑,几经犹豫才终于张口:

“臣以为,章衡一死北狄定然收到消息,当务之急应是尽快补齐常平仓之缺损,并在朝中择一栋梁之材调任定州,以免蛮族趁虚而入。”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沈爱卿。”

“封都世家繁几,若大家出千贯,小家出百贯,便能填补半数,加之定州收缴之财物,能使北地常平仓正常运转两月。既得贤名,又不伤根本,朝中应不会反对。”

沈怀清顿了顿。

“沈家愿替陛下分忧。”

泰和帝不置可否。

“二郎以为呢?”

赵元安冷哼一声:

“文臣惯会惺惺作态,吃进去的又怎会轻易吐出来,若叫他们出,怎能不许好处?届时派去北地的怕又是章衡之辈,不如自国库取。”

泰和帝揉了揉眉心,目光终于落在自方才起便分外沉默的青年身上。

“阮爱卿?”

“陛下,臣一介御史,如何能管户部之事?”

阮抑站得累极,便是回话也气力不足地拖长了音,他懒懒垂着眼尾,话语却傲。

“若要臣作答……陛下是天子,何需看氏族脸色行事?这笔钱有的是人愿捐。”

猫:挠人挠人挠人

阿浊:猫一直响是在和我撒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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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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