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一向是温柔亲和的,只有办公室空调的冷风又寒又刺骨。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陆不晚忽然收到人事的信息,问她现在有空吗。
陆不晚心里颤了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有事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仿佛早就敲好了文字:来会议室一趟~
至此,陆不晚几乎断定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经济下行期,公司降本增效开始第三次大裁员,凡是进入那个半透明会议室的人第二天都不会来上班。意思是什么非常明显了。
哪怕知道结果,陆不晚还是忐忑地走了进去。
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人事依然用两三句问候性的开场白来暖场,问她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和同事相处如何,问完才开始进入正题。
人事:“公司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很难,老板很难,我们也很难,很抱歉,你在本轮裁员名单里面。”
人事表现得很难受、很不情愿,陆不晚平时跟她接触不算多,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人事也是打工人,负责执行老板下达的命令罢了。
因此,她也没有过多去为难人事,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
陆不晚:“公司给多少赔偿?”
人事淡淡看着她,机械地重复这些天说过无数次的说辞,“没有补偿,从下个月开始,公司会分六个月把拖欠的工资分批发给你,你也知道公司没什么钱。”
陆不晚沉默了,加上今天刚好四个月,也就是说,四个月的工资分六个月打款。
陆不晚入职这家公司两年多,按正常的赔偿来算,应该是N 1,3.5个月的赔偿,现在呢,一分钱不给。
陆不晚不死心,追问:“一个月赔偿都没有吗?”
人事:“没有,连工资都发不出还怎么额外赔偿,所有员工都是这样,没有例外,不信你可以去问那些被裁的。”
陆不晚:“......”
人事面无表情地说:“你留在这里也没有发展,不如去外面重新找份工作,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我要是能走早走了,也不至于留在这白干受气还没钱。”
说着说着,人事又拐弯说:“其实老板也很痛苦,真的,他每天凌晨三四点才回去,早上十点多就来了,他也在很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但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一分钱都没有吧!
真好笑。
没钱的时候要员工体谅老板处境有多难,那前两年老板有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分点钱给下面的员工。
而且据她所知,老板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
这里可是新城,全国GDP排名top2的城市。
市中心一套房什么概念,起码几千万!
她呢,她陆不晚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
共情什么?
不如让老板共情下员工,把房子卖了抵债好了!
陆不晚有些生气,但没有显露在脸上,“不接受零赔偿,你再去聊聊吧,实在不行只能去仲裁了。”
人事一点也不慌,脸色比进门时难看很多,十分冷漠地靠椅,两只眼睛盯着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员工,“公司没钱仲裁有什么用,再说了,法人又不是他,你根本告不了他。
现在环境那么差,开庭会有案底,对你以后找工作非常不利,没什么公司会要一个打过劳动仲裁的人,这些背调都能调出来。”
呵呵,背调。
一个压死打工人的东西。
陆不晚在游戏行业,她知道业内非常喜欢背调。
大公司、小公司都喜欢。
在行情差,失业潮凶猛、人才过剩的今天,确实有很多公司会很介意这个,陆不晚在网上见到很多求职者说面试通过最后因为仲裁记录导致丢offer的。
这让陆不晚更加犹豫不定了。
她没试过,身边也没人试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人事看她有松动,继续说:“你回去好好改简历,改完我帮你投,帮你问别的公司需不需要文案策划,帮你多问几家,相信很快能找到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别浪费时间在这里。”
陆不晚心里清楚得很。
新城游戏行业早已变天,自从二次元AVG风潮过了以后,游戏文案策划的需求直线下降,再加上短视频行业的影响和经济低迷,新项目都没多少,更别说所有策划需求中位于倒数第一的文案策划。
更是难上加难。
陆不晚不相信小公司的人事能有多大人脉,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活得不易,更别说帮她找工作。
聊了一个多小时,最终的结果就是公司一分钱不愿意赔,分四个月把拖欠的四个月工资发了,公司盖了公章,承诺下个月的几号会发多少多少钱。
结束后,陆不晚跟搭子说了被裁的事,搭子当晚请她吃饭。
搭子在这行干了快十年,风浪见过不少,所以反应比较平淡。
两人的话题无非是问及以后的打算之类的,对于裁员,搭子知道的是,公司不会按照承诺的时间点准时发放拖欠款。
半年前被裁的同事至今没拿到多少钱,他们经常打电话、发信息到公司来,公司的态度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死皮赖脸冷处理。
将不要脸诠释到极致。
陆不晚心如死灰。
这家公司是毕业之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氛围一般,要说从经验丰富的领导身上学到什么东西,陆不晚想不出来。
但碍于项目还算喜欢,便一直待着没有走。
离职的这天是周五,周末两天正常休息,该怎么过怎么过。
到了周一工作日这天,陆不晚才真正有了没工作的实感,焦虑油然而生。
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觉得这惨白的色调像极了没有未来的人生。
全球经济下行,各行各业大批量裁员,招聘市场越来越畸形,学历贬值,年龄歧视,薪资大幅度下降,一人干几个人的活比比皆是。
大厂要求,乞丐工资,要求履历具有稳定性,他们却提供不了稳定的项目。
好不容易通过简历筛选,业务面试官和人事又各种挑剔,各种压力,说好三天内给答复,结果一周才给过来个面试不通过的反馈。
陆不晚找了一个月,压根找不到,大部分是已读未回和未读未回。
最积极的当然要数各大外包公司,一上来就是“重生之我是HR,老板关注你已久,转世依然还记得你,同事为你疯狂,老板为你发癫,特命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你抢走!!!想知道原因吗?发份简历我将为您详细解答~”
通常情况下,简历发过去对方就把人挂了。
连句不合适的场面话也没有。
陆不晚焦虑到日夜颠倒,彻夜难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在深夜中偷偷哭过很多次,声音还不敢太大,怕吵到隔壁邻居。
第二个月的某个夜晚,陆不晚的妈妈打电话来了。
她妈妈还不知道女儿失业的事。
陆不晚努力打起精神,跟以前一样尽量调动情绪去跟妈妈视频。
妈妈苏觅在十八线小县城长大,大半辈子没去过什么大城市,窝在那点地方生活四十多年,所了解到的信息全靠短视频和电视机。
她们向来聊的是家常,今天突然聊到工作的事。
苏觅平常地说:“你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陆不晚嘴角的笑容顿了一下,有点心虚,但很快就被后面的假笑带过去,“还好,怎么了?”
这时候陆不晚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需要用钱。
苏觅:“没什么,随便问问,最近好多人没工作做,家这边好多失业的,整天蹲那里没事做,你有工作就好,不要让我担心你。”
陆不晚语气扬起,“嗯,我知道了,家里一切都好吧?”
苏觅:“还可以,哦对,有件事要跟你说。”
陆不晚瞬间紧张。
苏觅:“我同事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帮你介绍个还不错的小伙子,他今年呢29岁,在中山工作,有车有房,稳定,等下你加他的微信好好聊。”
陆不晚放松下来,随意说:“我以后不一定去那里工作,他稳定,叫他找个当地的比较好,我觉得我们两个不太合适,算了吧。”
“唉,你都快25岁了,是时候找个男朋友,过两年结婚,趁年轻生个孩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两个了。”
陆不晚没说话。
苏觅看她不太乐意,只好说:“我不知道你,你自己考虑清楚,你也到这个年龄了,再大几岁很难找对象,人家会嫌弃你老知道吗?
你早点结婚,生了孩子身体恢复快,我有时间就帮你带带小孩,多好,人家都抱孙了,我看着真的好羡慕,小孩子多可爱。”
陆不晚没说话。
苏觅继续叨叨,陆不晚已没了兴致,连装也懒得再装。
过了几分钟,陆不晚淡淡说:“妈,我先洗澡了,明天还要上班。”
苏觅叮嘱几句便结束了视频通话。
陆不晚很难受,心脏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喉咙也被什么东西卡住,她昂起头深呼吸几次,才勉勉强强把所有负面情绪收好。
她好累,真的好累。
没钱说什么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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