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皇城里各衙门下值时辰，灰蓝色衣裳的太监们如同倦鸟归巢，从皇城各处回了景山北侧的太监住所，脚步纷杂，少人交谈。
姜怀宁绕到景山脚下偏僻处，石块垒成小祭台，怀里掏出泥塑神像和一个雪白馒头放在祭台上，三支香点燃。
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信徒姜怀宁，恳请菩萨保佑，让我死了之后能穿越回现代，好不好？”
“或者让现在的皇帝穿越过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他实在是太可恶了，整天杀太监，太监做错了什么呢？拜托拜托，我以后吃斋念佛。”
“姜怀宁你乱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宫里私下拜祭也是大忌，你吃了雄心豹子胆？”
祭台才摆了一分钟不倒就被人两脚推倒了。
姜怀宁眨了眨小扇般的睫毛，呆呆看着周胜，心想他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只是真没招了。
谁家好小伙，正青春，会穿成个太监啊？这都算了，他都忍了，因为他所在的甜食房，活不算重，人也比较好相处，一共就四个太监，他和其中两个处成了好友，周胜是其中之一，日子其实是勉强能过的。
只是最近就是突然要过不下去了。
上位半年的皇帝突然变得嗜杀，乾安殿里每隔几天就要抬出几具热乎的太监尸体。而姜怀宁就在这时候被挑中，在司礼监完成为期三个月的调教后，就要去乾安殿补上空缺，指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会被横着抬出来。
他不是没抗争过。
伺候皇帝的人必须相貌端正，他多吃饭多吃辣椒长胖长痘。
但是没胖，痘也只长了一颗，在屁股上。可他屁股相貌不端正了，谁能看见？
接着又故意犯错，给教习太监留下笨手笨脚的印象，这回倒是被看见了，教习太监打了他五大板。
——“身体有残疾者不能去御前当差，你要是真心不想去，咱家可以帮忙打断你那两条好腿。”
姜怀宁捡起地上的泥塑菩萨。
“你是不是只吃香火不干活？拜了你一个月了，你上班要认真点儿，不要划水呀。”
“或者，让现在这个暴君突然暴毙一下？好不好？到时候我哭丧一定会哭得很认真的。”
“我求你别说这种话了，你有几个脑袋啊？”姜怀宁还没哭丧，周胜快哭了，“拜佛求神要是有用，我进宫当太监之前就拜了。”
姜怀宁人忽然就清醒了，是啊，世界是唯物的，连他生长在封建古代的同事都知道拜佛没用，他这是在干什么？
“拜你有个屁用！”
姜怀宁突然发难，甩手把菩萨像扔在地上，泥塑像断成了可怜的两截。
周胜：“？”倒也不至于这样。
不对，世界要是真那么唯物，那他为什么会穿越？
“对不起对不起，菩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变成太监之后心眼确实小了很多，但这不能怪我对吧？”
姜怀宁跪了下去跪下时膝盖磕到一块石头，令他潸然泪下。
“怀宁……”周胜神情复杂，“你还好吗？”
姜怀宁捂着剧痛的膝盖艰难起身，坐在大石上缓了片刻，才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眼泪。
虽然长睫湿润，眼尾鼻尖粉红，但总算从神经病变回了那个齐整秀致的少年。
“我不好。”姜怀宁**地说。
“自半年前你掉进过护城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周胜摇摇头。
姜怀宁不做声，一是没心情，二是他穿过来的时间点就是原主掉进护城河的时候，醒来之后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性格也和原主截然不同，只能说自己失忆了，别人说起他落水前后的差异，他最好沉默，免得说多错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胜又道：“我们回去吧？楚田已经帮你想到办法了。”
姜怀宁眼里一下子亮起激动的光：“真的？什么办法？”
“回去让楚田给你说，我说不清楚。”两人从夹道穿过，姜怀宁扯着周胜袖子追问，周胜则不管姜怀宁怎么磨他，就是这一句话。
回到甜食房太监的寝屋，姜怀宁推门时，门正好从里面打开。
“去干什么了？现在才回来。”脸上横着道狭长刀疤的杜雨明一脸阴沉，盯着姜怀宁。
这间寝屋一共住了四个太监，姜怀宁、楚田和周胜三人性格都随和，相处得都不错，而杜雨明是甜食房除了掌房公公之外资历最老的太监，再加上总冷着一张脸，又是小管事，姜怀宁、楚田和周胜都有些怕他，平时不怎么交流。
姜怀宁挤出个微笑来应付：“不好意思，杜管事，散了会儿步，耽误了时间。”
“皇城里乱走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雨明跨过门槛出去打水洗漱。他一条腿是跛的，走路一脚高一脚低，有些摇晃，骨架子又大，出门时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一下撞在姜怀宁肩膀上。
素质呢？姜怀宁捂着肩膀，真想骂人，但他从楚田和周胜那儿知道，这间屋里和杜雨明关系最差的就是原身，甚至一度打起来过，小身板被杜雨明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算了，不如当被狗咬。
姜怀宁径直走向正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写东西的楚田：“楚哥，你帮我想出什么主意了？”
白净清俊，长着一双凤眼的灰衣太监留意了一下外面的杜雨明，招手示意姜怀宁靠近点儿，姜怀宁侧耳。
“我也是今天听一个老乡说的，之前和她同住的一个宫女，被选中去先帝跟前伺候，这个宫女不想去御前……”
姜怀宁听说过先帝的事，先帝是新帝的大伯，喜欢修道炼丹，要求御前伺候的宫女只能喝露水吃桑叶，当时饿死了好多宫女，还逼得宫女们造反，差点儿把先帝勒死。
这么一想，大梁皇室还真是有些怪胎在里头，大伯喜欢饿死宫女，侄子喜欢砍太监头。
“那宫女颇有姿色，给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杨越做了一个月对食，杨公公便让人在造乾安殿宫女名册时，把那宫女的名字隐去不写，再把她的名字写进了当年放归的太监宫女名册，给了文书，把她放回家去了。”
姜怀宁明白了，这是潜规则，用被潜换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没办法被潜。
姜怀宁看向楚田，清澈的杏眼里写满了疑惑。
楚田搁下手里的毛笔，认真道：“怀宁，你可以男扮女装，扮成个宫女，也去给杨公公做一个月的对食。”
姜怀宁又是一口凉气抽进肺里，身体往后一仰。
“楚哥，你认真的吗？这恐怕有点儿荒唐吧？”
楚田神色却严肃：“我认为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以一试，活命是最要紧的。”
周胜这时道：“其实我也有一个主意，身有残疾不能侍君，你可以把自己弄残废，这样就不用去乾安殿了。”
姜怀宁不停地看向两人的脸，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极认真和关切的表情。
他肺里凉了又凉，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勾人地上翘，鼻子秀雅挺直，皮肤白皙光滑，红润的嘴唇像两片柔美的花瓣。
“你们老实说，我男扮女装……不会被看出来吗？”
·
“大男人男扮女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什么没脑子的人写出来的东西？”
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帝王靠在御书房的圈椅里，剑眉深蹙，压着一双深目，眼中嫌弃之意明显，把手里刚翻了两页的话本扔到了一边。
大梁刚统一半年，正是事多的时候，各地各部奏折接连递来，多如雪花，常常看到半夜也看不完。
还得抽空应对关心他婚事的朝臣和太后，曾亲领数十万大军急行军一天一夜仍有精神打胜仗的武将，现在坐在龙椅上，深邃的眼里泛着血丝，满脸疲惫之色。
御前总管蔡永元也是关心他，便去民间搜罗了一些话本，想给他解解乏。
没想到其中不小心夹了一本南风话本，讲一个庶出男子，男扮女装替嫡女姐姐嫁给一个性格粗野的将军的故事，正好被裴璟随手从一堆话本里挑了出来。
“以后别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跟前递。”裴璟满脸嫌弃之色。
“是。”蔡永元便把那话本收进袖子里，又提醒道，“陛下，要称朕。”
裴璟称呼的习惯还改不过来，还带着武将那种不拘小格的性格，悠悠地瞥了蔡永元一眼，“私底下哪有那么多讲究？”
批了两本奏折，裴璟忽然又问：“结局是什么？”
蔡永元把结局简单地说了一下。
裴璟冷笑一声，眼带鄙夷：“被骗着和男人好了三个月，不将对方打死已是宽宏大量，还继续生活在一起？”
裴璟此人，恩仇必报。
之前北蒙举国入侵大梁，众潘王南逃，只有裴璟带兵北上作战守住大梁疆土，却被潘王们联合算计，险些被北蒙大军全歼。
打败北蒙后，裴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逃到南方的诸王挨个打过去，管你是叔叔伯父、还是堂哥堂弟，统统吊在战车上，再攻城的时候就让这些叔伯兄弟打头阵。
再往前，他还是十几岁的宁王世子时，就以身入局，冒死给自己下毒，设局把企图戕害他们母子的室妾卖出王府，又设计弄残了默许妾室欺凌正室的先宁王，导致先宁王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
于他有恩的，他可以豁出命去维护，伤害他的，即便是他亲生父亲，他下手都不会手软。
是以，他丝毫不能理解话本里这个将军，为什么会原谅那个男扮女装的骗子。
“这将军一定貌丑无盐，娶不到夫人，才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抑或他本就是个断袖。”裴璟思忖片刻，笃定地得出最后结论。
蔡永元看了一眼相貌俊朗、仪表堂堂的陛下。
自己长得好看，倒也没必要这么贬低别人吧？
嘴上却道：“奴才觉得也是。”
说完突然想起来个事，又道，“陛下，近日关于乾安殿，有些传言。”
裴璟知道蔡永元说的是什么，最近乾安殿发生好几起刺杀，那些刺客伪装成太监，有好些被当场斩杀，传出去就成了他在乾安殿对御前太监们大开杀戒。
裴璟略一思索，道：“传去吧。”
乾安殿虽然揪出不少刺客，但是不知宫里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按下真相，一来可以避免其他地方的刺客被打草惊蛇，二来宫里很多先帝时留下来的太监手脚不太干净，有些传言吓唬吓唬那些不安分的太监，让他们老实点儿也好。
开文啦！看看这本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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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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