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轨被这一眼看得灵魂归了位,手指上的疼缓缓传到大脑皮层,他猛一激灵,有些不自在地要抽回手。
纪青旬却不肯放,那支烧了半截的烟被他拦下,深吸一口,随即将短烟头丢进罐里。
他抬起手摸了下江有轨的后脑勺,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将口鼻中剩余的烟雾吐向一侧,仿佛把某种焦躁与不满也一并吐出来。
蓝雾后的眸光深邃,说话的声音是烟熏后的低哑:“爱抽烟?下次好好抽。”
“现在先起来行不行?”
江有轨看着纪青旬近在咫尺的脸,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低下头,挣扎了下,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先松开我啊。”
纪青旬松开扶他脑袋的手,收回的时候又顺便安抚性十足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顶,牵着的手却没放,拉着他起来。
在此期间,江有轨始终没说话。
两人走到护士站,纪青旬向护士要了点紧急处理的药,鉴于到护士的目光,两人又回了楼道间。
药是江有轨自己擦的。
又一阵静默。
江有轨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手,问:“你怎么来了?”
“你说为什么?”
江有轨低下头,声音有点闷:“我不知道。”
纪青旬静静看着他,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浅叹在楼道里显得格外幽远,转呀转,转到了江有轨的心坎上,心脏颤了一瞬,隐隐有种预感,神经先紧绷起来。
“这个场景很不合适,和我预想差太多,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怕以后想起来,会觉得委屈你,怕有遗憾。但除了这些话,也没有什么能够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了,如果你想,或许以后我可以在别的地方再说一次。
如果要用余佑的话来说,是我见到你很开心,我想每天见到你,是我喜欢你。
用李藤的话来说,是我希望看到你过得好,我希望你永远过得好,也叫做我喜欢你。
用纪青旬的话来说,是我想在你流泪时逗你笑,想在你高兴时和你拥抱,我想你幸福快乐,想你闪闪发光,虽然又私心想叫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但……做人还是要大度,总而言之,就是我喜欢你。
我从不草率,说这些话绝非一时兴起,更不是为了安慰你,只是单纯想让你知道,你大可以不必一个人往前冲,或许我可以陪在你身旁,陪着你走一段路,我希望可以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那么,你呢?”
四目相对,纪青旬呼吸放缓,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江有轨垂首,声音很低:“纪青旬,你可怜我么?”
纪青旬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肯定地对他说:“是现在这种时候让你产生的错觉么?如果是,那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可怜你,我只心疼你,你明白这二者的区别么?”
江有轨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眉头轻轻皱着。
纪青旬望着他,那双沉黑的眸子在光下呈浅褐色,看起来格外温柔,他慢慢抬起手,抚平他的眉心,指尖温热,如同一个轻柔的吻:“可怜是上位者的标识,心疼,则意味着爱。
我说过吧,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那么几个人,你在其中,不仅如此,你还占了很大一部分。”
江有轨怔然地望着他,失神似的重复道:“爱……”
纪青旬轻声肯定道:“对,是爱,我喜欢你,而且我爱你。”
四目相对,江有轨只是看着他,纪青旬也任由他看着。
他也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纪青旬的脸,温热的,是真的。
眼泪瞬间从眼眶中落下来。
纪青旬愣了下,连忙抬手去擦:“怎么哭了?”
江有轨的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流不完,擦不干。
他鼻音很重地说:“纪青旬,你抱抱我好吗?”
纪青旬哪里会拒绝,抬手把他拥在怀里,感受到肩头的滚烫,一下一下地拍着他肩胛骨,用行动告诉他,他在,他一直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头的颤抖慢慢停歇,纪青旬本想松开手看看他,但江有轨还抓着他,过了会肩头的人闷声道:“我要去洗脸,你不要跟来。”
现在想起形象管理了。
纪青旬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应下来:“那我闭上眼睛,你悄悄去,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还真闭上了眼,江有轨微微偏头,看见他浓长的睫和陡直的鼻,从他怀里起来,毫不留恋地开关门,动作干净利落。
纪青旬睁开眼,看着眼前紧闭的门,低声笑了下。
江有轨冲到洗手间,用水泼了几次脸,看着自己红通通的眼睛,想到自己刚才眼泪鼻涕全蹭纪青旬身上,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是后知后觉的尴尬,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想到纪青旬还在等他,不得不出去,这才磨磨蹭蹭打开洗手间的门。
低着头走路,结果刚一转弯就撞上了人。
他下意识道歉,见对方没有动静,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庞:“你……”
纪青旬笑着说:“嗯,是我。”
“你不是说等着我么?”
纪青旬无辜眨眼:“可我等了你很久,你都没来,我怕你跑了,只好来找一找。”
“我为什么要跑?”
“不跑的话,那你把话说完。”
“说……说什么?”
纪青旬看了眼四周,问:“你确定要在这问我这个问题?”
江有轨也看了一眼,意识到什么,微微皱了下眉,拉着他去了个角落。
纪青旬挑了下眉,明知故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江有轨直视他,眼眶是刚哭完的红,眸光却无比干净,说话还带着鼻音:“纪青旬,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所以才敢这么对我。但你很幸运,恰巧你喜欢我的时候,我还喜欢你,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我很想要你幸福快乐,如果到最后你身边的那个人还是我,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吧。”
纪青旬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看着一脸认真的江有轨,忽然笑了一声:“好中二的话……”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但怎么办,我也有点想哭了。”
江有轨对他张开双手,微微偏头:“礼尚往来,我的肩膀和衣服也借给你。”
纪青旬望着他,笑着叹了一口气,深深埋进了他的肩颈处,和他交换心脏。
纪青旬到底没哭,只是在他怀里窝了很久,松开对视的瞬间,江有轨倒先不自在起来。
“那么现在能跟我说一说,出什么事情了么?”
江有轨将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纪青旬安慰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江有轨回到陈芝的病房,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
他心下一紧,但很快想到,她大概是去看爸了,三步并两步往重症病房走去,迎面碰上纪青旬。
见他一脸着急,纪青旬也微微皱起眉:“怎么了?”
江有轨边走边说:“我妈不在,大概去我爸那了,我去看看。”
果不其然看见站在外面的陈芝,站在原地,平息了下心情才缓缓走过去,轻唤了一声:“妈。”
陈芝见到他,轻声道:“你来了。”
他看着陈芝,自责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陈芝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玻璃房里的人,“你爸这个人,就是嘴硬,每次给你寄的一堆东西,他总要偷偷塞几样进去,如果说我放心不下你,他就是更放心不下你,每次看到有人骂你,他都要上去跟人理论……你每次回家来,一见面就开始吵架,家里闹得乱糟糟,他总说完话就后悔,整宿整宿睡不着……又又,等你爸醒了,你好好跟他说,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江有轨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断了线一般落在地上,哽咽道:“好,我说,我好好跟他说,我……”
陈芝眸中闪着泪光笑了,抬手给他擦脸:“哎哟,都多大了,哭成这个样子……”
江有轨眼泪掉得更厉害。
陈芝抬手抱着他:“又又,答应妈妈,别怪自己,别人的错不要全往自己身上揽,你爸爸也不会怪你的。”
那天,是江有轨几十年以来眼泪流得最多的一天,哭完的时候脑袋都是木的。
等他再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了车里,身边坐着纪青旬,他愣了下,四下看了看,“我妈呢?”
纪青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阿姨身体没什么问题,我叫人送她回去休息了。”
纪青旬的指尖落在江有轨的眼皮上,动作很轻,眼皮被蹭得痒痒的,热热的,他闭上一只眼睛,又听见纪青旬说:“别担心,伯父那边有人在看着,有事情会给你打电话,我托人找了省城的医生,明天就到,伯父的手术不会有问题。”
江有轨愣了下:“你什么时候办的?”
纪青旬思索了下:“大概是,某人在阿姨怀里哭成小孩的时候。”
江有轨闻言就要躲开他,但纪青旬手顺着他的脸按住他的侧颈,不让他动,盯着他看,声音含着笑打趣道:“眼睛都肿了……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还是哭包。”
江有轨闻言,挣扎的力气更大了。
纪青旬笑着松开他,顺手摸了下他的脸侧:“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昨天到现在是不是没休息,找个地方睡一觉?”
“我想去看看爸。”江有轨摇摇头,低声道。
纪青旬看了他两秒,商量道:“看完跟我走?”
江有轨没有说话,算是无声同意了。
江有轨回到病房外,隔着一扇玻璃,望着里边的人,长久静默着。
纪青旬站在他身后,看着江有轨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心口泛起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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