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长平十年,突厥王庭,夜风习习,繁星满天。

穹庐内烛光幽暗,有一红衣女子伏案耕笔,身边放着叠成一摞的羊皮纸,案台左端放着一株被吹散半数的金簪草。

侍女走上前为她披上斗篷,“公主,早些休息吧,明日再写也不迟。”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放下兔毫,将新写好的一页放到身旁成摞的羊皮纸上,指尖眷恋抚过干涸的墨迹:“我听闻父亲今岁与突厥断了使者往来,只怕战事将近,还差最后一点就写完了,如此必将成为我朝助力。”

她又拿出一张羊皮纸,墨迹在其上飞舞,字迹如同细竹一样,温柔中带着刚强。

从毡布间吹来一阵夏日夜风,抚过女子指肚上微白茧子,吹散了案台上金簪草绒羽,带着它们没入帐外辽阔草原,一声叹息随风而逝。

被风翻起来的羊皮纸上写着突厥游记,详尽记录王庭山河地形,红衣女子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迹。

随后她拉着侍女,追着金簪草最后一粒绒羽钻出帐篷,仰倒在广袤草原一隅,仰望满天星辰,絮絮叨叨讲述起往事:“嘉宁二十三年,那个时候我还不叫李朝阳,没有姓,只有阿娘给我取名‘江菱’,我和阿娘从益州来到扬州,路过的道士同我说今日若看到冲到街上的狸奴莫要去救,否则这一辈子难逃业火之劫,但是我没信他说的,还是救了,也因此遇见了那个人,触动因缘。”

世事如水沫阳炎,朝生夕死,俗世常习也,人生已过二十载,再回首,只觉似大梦一场。

…………

嘉宁二十三年,扬州三月天,柳枝吐绿,姹紫嫣红零星点缀枝桠。城外碧绿草茵上,妩娘和江菱抱着琵琶,跨坐在马匹上,慢悠悠地驶向扬州城。拨子轻拨琵琶弦,胡部乐声随着夹杂着些许寒意的微风,拂动帷帽素色轻纱。

早春原野上有不合时宜长出的金簪草,江菱觉得稀奇,收好琵琶,下马采了来。随后她牵着马,带着这株金簪草小跑到妩娘身旁,把金簪草递到她面前,脆生生地道:“阿娘,快看,这么早长出来的金簪草,当真稀奇得很。”

妩娘轻咳了几声,还未待她转过头,草茵上泛起涟漪,金簪草上洁白的绒团轻飘飘地随风飞往天际,又落入碧波中,不见踪影。

在金簪草消失的尽头,有个灰袍道士踏着碧波朝她们走来,错身而过之时,他浑浊的瞳孔看着江菱,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有意警告:“今日若看到冲到街上的狸奴莫要去救,否则这一辈子难逃业火之劫。”

还未待江菱询问,他一拂青灰色广袖,又飘飘然消失在碧波中。

江菱甫一转头,青墙灰瓦堆砌的古朴城墙映入眼帘,正中牌匾工工整整地写着“扬州城”三字,那牌匾周围印着些被江南烟雨打湿的墨绿色苔藓。

少女心思单纯,愁来得快、去得也快,本来心底泛起的一丝忧愁转瞬散去,江菱丢下只剩下梗的金簪草,将那道士的胡话也一并丢下。

她兴冲冲地看向不远处的城池,“阿娘,到扬州了!”

扬州,多少次梦中出现的扬州,如今可算是到了。

江菱虽生在幽州,但自小便总听阿娘时常念叨扬州,什么绿雨碧荷、杜鹃云霞,连名字也和江南有缘。

阿娘说是当年读诗,总能读到江中采菱角,一时兴起,就以“江菱”当了她的名字。

江菱对此表示怀疑,一来是她从来没见阿娘屋里有过哪怕一本诗集,二来是因为阿娘虽然总提起扬州,但她并非景朝人,更未曾去过扬州。

她来自健驮逻国,大抵是在天竺那一带,北背雪山,三垂黑岭,偶有胡商从中原来带新奇玩意,她一看见那纹理甚为可爱的琵琶,便看直了眼,久久不愿离去。

多年后某日,又有胡商路过健驮逻国,说要去景朝,她就脑子一热,仅凭着胸中一腔热血,跟着商队跨过大漠雪山,不远万里前来景朝求学,曾于盛京教坊杂学百家,尤擅胡部。

后来说是在盛京待腻味了,便想去扬州看看,奈何途径幽州时得知有了身孕,来年开春诞下女儿。再后来,一留就是几年,一来二去就搁置了下来,未能成行。

她们租住在幽州南边某个农户家中,听村中人说这人家往上数几辈还是贵族的旁支,好像早年攻打突厥时在军中犯了什么过错惹得先帝大怒,如今早已没落。那人家里有个黄毛小子,姓孟名武、小名二狗,很是跋扈。

江菱和他天生八字不合。

因着江菱的容貌不似中原人,又有半只眼睛随了阿娘,是碧蓝色的。二狗打不过她,但是偏偏爱挖苦她,常常嘲笑她是妖怪,所以才没阿耶养,连阿耶的姓氏都不能随。

江菱怒上心头,于是当下立断,把二狗揍了一顿,憋着一肚子气跑回后院,和阿娘告状。

妩娘听到之后,笑眯眯地把一颗刚做好、还带着些热乎气的桂花糖塞入她口中,丝丝甜意在江菱口中蔓延,怒气也消失殆尽。

等把桂花糖都收入瓮中,妩娘从院子里绰起扫落叶的笤召,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紧接着远处一顿鸡飞狗跳。

不久之后,二狗就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捂着屁股,泪眼汪汪地和她道歉。

还是阿娘靠谱。

江菱一边吃着阿娘做的桂花糖,一边大声嘲笑二狗。

秋风打着卷儿,吹散暗香,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江菱满头。

阿娘同她说,生活应当恣意任性,无需忧愁。

江菱很是认同。

等江菱再长大一些,阿娘带着她离开了幽州,一路南下。

妩娘教她琵琶、教她骑马,带她进城学着胡人商队在鞍马上奏曲子,也教她戴好帷帽,避开麻烦。

寻常人若是出游,先从幽州往扬州,再走水路到益州才是正常路线,而妩娘却好像故意避开了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扬州,走陆路去往益州。

在益州过了一年之后,或许是妩娘长久生活在北方,不习惯这里的天气,身体日复一日衰败下来。

大病初愈之后,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拉上江菱,去往扬州。

江菱问她为什么不等养好身体再走,妩娘只是说,听说秦淮河畔风光好,到的时候正好是初春,遍赏春光之后,待到入夏,泛舟采菱角,应当是件乐事。

…………

妩娘收好琵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呼唤沉浸在回忆里的江菱:“阿菱,想什么呢?快把过所拿出来,该入城了。”

江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声,跨上马匹,从行囊中拿出过所,扬鞭踢镫跟上妩娘。

扬州城不愧为景朝南方第一富庶之地,方入城便能见处处车水马龙,岸边垂茵杂杏花,更有流水淙淙,淌向远处古刹,岸边叫卖声随着流水叮咚,传至江菱耳中。

妩娘带着江菱,没着急去往客栈,反而骑在马上,简单调试了几下琵琶,侧放五弦,拨子轻拨,胡乐响彻闹市。

景朝都城盛京市集中,常有往来胡商如此,扬州城此举却甚为少见。

一来是胡商大多从凉州入境,往来南方多有不便,二来是景朝过所难拿,光是官府审批,就要多道程序,一来二去不仅要耗费数旬不说,也未必能拿到。

故而扬州多与东瀛、高句丽等贸易,鲜少见到胡商,百姓见此胡乐,也是觉得颇为新奇,一时竞相驻足观看。

妩娘高骑在枣红骏马背上,乐在其中,赏心乐事,奏一曲琵琶而已。

一曲结束,妩娘又拨了一下琵琶,声似玉碎:“各位看官,明日辰时,还是此处。”

话毕,她才带着江菱策马前往客栈,马蹄扬起一路尘埃。

尚是早朝,天边紫云叆叇,马鬃随风猎猎飞舞,卷起薄寒。不知谁家狸奴从杏花荫下窜到路中,远处马车行来,江菱立刻勒住缰绳,下马跑向吓得缩成一团的蓝眼小花狸。

车夫看见有人,勒住缰绳,骏马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好歹没有伤到人。

车夫怒容满面,张口怒骂:“长没长眼睛,不要命了!”

还没待他继续说下去,便被马车中人止住。

那人掀开车帷,才看到拦车的人是身着藕荷色衣衫、斜插一支杏花簪的小娘子,她正小心翼翼地抱起蓝眼小花狸,放到一旁,末了还煞有其事地嘱咐道:“往后莫要乱跑了,万一下次运气不好没人救你该怎么办?”

他并未有所怠慢,下马走至江菱身前,恭敬一揖:“冲撞了娘子,万望娘子见谅。”

旃檀香在薄寒中浮动,江菱闻声回过头,眼前郎君垂眸,自是光风霁月,虽着绫罗绸缎,却神色恭谨,丝毫不见自慢。

风过,杏花如雨落,朦胧了视线,连带着心上一颤。

幼时打架上力压二狗,口齿伶俐起来,更是让阿娘都直呼头疼。人生十载又三,一句“郎君不必挂心”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儿,才从嘴里挤出来。

这种情况,实打实地还是第一次,让江菱也有些手足无措。

话音方落,她便逃也似地跑向马匹,转身时,帷帽素色轻纱随花雨翻飞,对面之人抬眸,恰好对上了她那如今日晴好天空一样澄澈碧蓝的眸子。

对视不过刹那,她想起阿娘的嘱托,连忙拢住被风带起的白纱,跨上马匹,向西而行。

其实除了男女主人公和阿娘登场,还有在后期比较重要的人物登场,不是作者在写回忆水字数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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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闲梦江南梅熟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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