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风紧盯着江元清看,分明是他自己的脸,却好像能看出从前镇南王世子的模样。
那年白晏风随师父初出药王谷,游至长安,正值杏花盛开之春,碰上新科进士登大雁塔。
江元清在里头最为乍眼,身姿挺拔,骑在那匹黑亮的骏马身上,透白的皮肤,神采奕奕的瑞凤眼,招人得很。
朝四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镇南王世子,也是今年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白晏风被养在深山之中,消息却不闭塞,最常听到的就是镇南王的消息,这个外姓王的军队一可敌百,频频立下赫赫战功。
一见这江元清,只能说上句当真虎父无犬子。
至于后来的事情,只怪世事无常,人心变换。
不想现下江元清竟会顶着他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起初听师兄说的时候他还不太相信,私下里来偷看过江元清很多次,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来跟江元清搭上话。
江元清被白晏风看得全身发毛,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见礼。
“白公子,在下江元清,近日多有叨扰,望请见谅。”
“扰都扰了,见不见谅都无所谓了。”白晏风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嘴上还是讨人嫌。
“我今日是来和你约法三章的。”
“愿闻其详。”
“不管你前面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但我希望今后,到你投胎那天为止都不许看我的身体。”
“也就是说,沐浴需要缚住双目,也不许偷偷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这是其一。
“听明白没有?”
“好。”
江元清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毕竟在他人眼里,他就是个贪图美色的死断袖,白晏风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些天里,就算他没有刻意去照镜子,也或多或少地看到过白晏风的样貌。
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极高,尽管还没彻底长开,也能从那双凤目中窥得几分美男子的相貌。
白晏风看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地生气。
他冷哼一声继续说:“今后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我离身体太远会不舒服,这是其二。”
“你应是不应?”
“应下了。”江元清语气里有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出的纵容。
眼前这故作蛮横的紫檀木偶,总让江元清无端联想起自家弟弟。
元留和白晏风同样的年纪,当时只要自己在家中,他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只可惜最后留在弟弟眼中的是他穿着正红婚服的背影。
白晏风更烦躁了,因为江元清的目光好像在透过他看其他人,带着思念与忧伤。
“最后一项我还没想好,日后想到了再跟你说。”
白晏风留下这句话便拖着木头脚哒哒哒地离开了。
江元清遮挡太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眼中隐约有些泪花。
说什么惧怕,思念都还来不及。
白晏风算是缠上江元清了。
当天晚上得了谷主的允许就前呼后拥地拿着行李搬到江元清院子里住了下来。
江元清是无所谓,宝胜反倒头大了起来。
用宝胜的话来说,不见想得紧,见了又恨不得跟他掐起来。
无他,就是难伺候。
那天白晏风走后,宝胜实在看不过眼,偷偷跟江元清说了:
“别看白晏风总是笑眼盈盈的,往往最缺德的主意就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你可得小心着点。”
江元清:“我一个孤魂野鬼倒也不必防着他。”
宝胜:“左右说了你也不听,白瞎我一片好心。”
白晏风一搬进来自然多了些鸡飞狗跳,宝胜再一口一个少爷冷嘲热讽的,更是热油加凉水,火一股一股蹭蹭往上冒。
江元清乐得在一旁看好戏,他那些弟弟妹妹们也是如宝胜和白晏风这般相处模式。
看着他们鲜活的样子,江元清只感觉自己长安城内的尸体都要有温度了。
江元清近日总梦到些旧事,醒来后睡不着,便合衣起来坐到窗边小榻上泡壶浓茶消磨时光。
白晏风这具躯体从前习过武,略有天资,五感甚为敏锐,天色蒙蒙亮之时江元清就听得一阵阵细微打磨声。
江元清起初没怎么在意,只觉得是哪个弟子早起做工。
后那打磨声却愈发急躁起来,江元清才探头出去看,外头什么也没有。
只是那声音却兀自变为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像是事情没干成,急了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元清决定去看上两眼。
江元清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出了门,穿过层层门槛,却被一堵墙给挡住了。
是个暗室。
说它隐蔽它不怎么隔音,说它不隐蔽它又有机关,像是故意惹人去一探究竟那样。
江元清斟酌片刻,在墙面上四处摸索,不一会儿暗室便开了,露出个黑漆漆的洞,打砸声变得明显起来。
贴着洞沿走上几步,隐约有些光亮透了出来,探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江元清有些惊讶。
墙上镶着的夜明珠把室内照得亮堂堂的,口歪眼斜的木偶零件散落一地,看起来至少有百余个。
四周的陈列架上放着的则和地上的完全相反,惟妙惟肖,仿若真人。
“宝胜吗?”
突然木偶堆里伸出来一只紫檀手,是白晏风。
“莫要告诉师父,不然他老人家又要生气了。”
白晏风挣扎着坐了起来,拿起一块木料,把埋在木偶下面的刻刀掏了出来,一下一下艰难地刻了起来。
“是我。”
江元清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白晏风刻木偶的手指顿了顿,没有转身,只是接着刻。
“看够了就出去吧,我师兄今日回来,到时候知会你一个准确的投胎时间。”
江元清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江公子,关于你换回身体这件事,我和师父已经商议好了。”
杨汀接过宝胜递来的茶轻轻说着。
他这几天去了一趟长安城,本想只查一查江元清的死亡时间。
但等他潜入九王府后却发现偌大一个王府,居然完全没有除九王以外另一个宅主人的生活痕迹。
收拾遗物再怎么仔细,也不可能如此像被水洗了一般,干干净净。
江元清身上可能另有隐情。
白晏风没上桌,只是坐在江元清常坐的那把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刻刀。
他手指不甚灵活,一直掉个不停。
江元清:“但说无妨。”
杨汀:“有两个法子,一是等你在我师弟身体里死后,使秘法让我师弟回来,二是到明年你祭日,直接使秘法……让你离开。”
“一般到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提点条件。”
江元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汀。
杨汀早就料到江元清不会轻易答应,只是倘若要求太过分他说不定会直接上点手段。
与他和气的谈还是因为谷主授意,谷主年轻时曾受过镇南王的恩惠。
杨汀顿了顿道:“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在下都尽量满足。”
江元清眼神一变道:“只是说的玩笑话,就选第二个法子吧。”
方才那个荒谬的想法也从他脑子里飞走了。
可笑,竟然会想到要求药王谷支持他为镇南王府翻案。
药王谷早已不涉世事,想必不会为了他冒那么大的险。
江元清只奇怪,他们有很多种手段让他就范,只是不知为何非得要走这样一个过场。
本以为不日便要死去,江元清才乖乖等死,再大的能力也抵不住没有时间来筹备。
没想到却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现下只需要先暂时稳住杨汀。
江元清这句话,打得杨汀一个措手不及,就连白晏风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默地看向他。
江元清坐的那个角落,透不进一丝光线,他分明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却像块腐朽的木头那样似乎一碰即毁。
江元清越是这样坦然,杨汀心中那个想法就越是鲜明,但江元清对于杨汀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杨汀可没有为人打抱不平的习惯,他看了看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师弟,有些无奈。
他没有那个习惯,但他师弟可就不一定了,所以杨汀不准备把在长安发现的事告知白晏风。
“多谢江公子体谅,若江公子日后有其他条件也可以随时提出来。”
杨汀起身向江元清行礼,江元清也没上前去客套地扶他,只是点了点头。
杨汀从他的举动中仿佛看到了从前的镇南王,再一眨眼,那种错觉便消失了。
杨汀让白晏风送自己,实则是要跟自家师弟交代几句。
白晏风懒得听他念经。
想着杨汀大概就是会说些让他对江元清客气点,人家一个快死的人了,别老是对人家阴阳怪气之类的话。
却没想到他师兄说的却是其他事情。
“师弟,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杨汀那双眼里尽是警告。
“我能有什么心思?”
白晏风抱着手靠在院门口漫不经心的回着他。
“当初你从长安回来后,刻的人偶都是一个模样,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刻的都是谁。”
白晏风收起他那不正经的态度问杨汀:“……你去了九王府?”
杨汀没回答他,只加了句:“别再给药王谷惹麻烦了,师父他老了。”
白晏风看着杨汀的背影,嘟囔了句:“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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