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赵知暖就动身往杨府去了。
敲了半天的门，门仆才不情不愿将门打开：“谁啊一直敲门？不知道今天府里忙着么？”
“这位小哥请见谅，我是受杨六小姐所邀，来府上为寿宴添菜的。”赵知暖将杨六小姐的请帖递给门仆。
门仆看了看贴上的印章，脸色才好看了些：“原来是暖食记的赵姑娘，那就请进吧。”
进门后，一名老嬷嬷迎了上来给赵知暖带路，一路上严肃提醒着：“今日姑娘在杨府要守己慎言，一心做菜。”
“千万不要随便乱走乱看，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护卫们手中的刀剑可不长眼。”
赵知暖暗道杨府的规矩真多，脸上却堆满笑容：“多谢嬷嬷提醒，我都记下了，今儿我就待在厨房，哪儿都不去。”
二人说话间就来到膳房门外，嬷嬷喊来管事的：“刘管事，这位赵姑娘是六小姐请来的，她若有什么需要你要一一满足，不得怠慢。”
管事连连点头：“王嬷嬷放心，这膳房里食材一应俱全，就算赵姑娘有什么特殊需要也可以立即差人出去采买。”
送走王嬷嬷，刘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笑道：“膳房的食材都在这里了，不知赵姑娘还需要什么？”
赵知暖看了看那些食材：“贵府的食材丰富又新鲜，只是这里少一味火腿，最好是金华火腿。”
“金华火腿？”门外传来一声略带讽刺的声音。
赵知暖转头望去，就见杨六站在门口皱着眉用手帕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刘管事缩了缩脖子陪笑：“哎呦，六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厨房烟熏火燎的，您身份贵重可不适合久待啊！”
“哼，本小姐来你这儿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菜需要用到金华火腿。”杨六看了看赵知暖，“高品级金华火腿乃御用贡品，可府中也不是没有。”
“只是你需说明做的菜品，本小姐倒是要看看配不配的上金华火腿。”
“六小姐，今日我准备为宴席做一道开水白菜，用到的火腿不多，只需小小.....”
“什么？白菜？还是开水白菜？”杨六打断了赵知暖的话勃然大怒，“父亲的寿宴你就准备做一道上不得台面的白菜？你这是来捣乱的么？”
她本想着赵知暖的这道菜若是做得好她自然有功，能讨好到父亲。
若是做得寻常也无伤大雅，她手上还有亲手绣的百寿图献给父亲呢，父亲也不能说什么。
可她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赵知暖只是做一道开水白菜敷衍了事！
“六小姐说笑了，今日我是受您所邀前来贵府添菜，怎么能是来捣乱的呢？”
赵知暖语气平静：“这开水白菜听上去简单，其实做工复杂，味道也不寻常，只是这做法不宜说明，还望六小姐见谅。”
“若是没有火腿其实也可，只是做出来的味道就不那么鲜美了。”
“好，很好。”杨六略带嘲讽笑道，“不过就是一块金华火腿，我们府中还是拿的出的，不过赵姑娘最好真能做出你所说的味道不寻常的白菜。”
“今日来参加寿宴的宾客身份都不同寻常，若是你端上一盘平平无奇的白菜，这个罪过可是不小！”
“来人啊，去库房中将今年新进的金华火腿拿出来呈给赵姑娘。”杨柳吩咐着，而后似笑非笑，“那我就等着赵姑娘做出一道惊艳绝伦的开水白菜喽！”
“一会做出来本小姐要第一个品尝，你才可以呈上去！”
赵知暖微微皱眉，杨六今儿果然没安好心。
今日本来是她逼着她来的，可却又摆出这样的姿态，看来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了。
而当火腿拿过来时，所有的思绪却都收敛回来，只专注在手中的菜上了。
*
华灯初上，杨府中渐渐热闹起来。
寿星杨阁老今年虽已六十有三，满头白发，可野心却一日更盛一日。
他穿着暗红色蟒袍端坐在金丝楠木案前，看着前来贺寿的人们，听着阿谀奉承的话，翻看着面前摞成山的礼单，他心中无比畅快。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爽感！
“诸位！”杨阁老红光满面地先举起酒杯。
“老夫今日多谢诸位能光临寒舍共贺老夫诞辰！”
“陛下仁德，如今国运昌隆，百姓安康，老夫也算是能将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一些交给诸位了，还望诸位各司其事，励精图治，为国立功！”
众人连忙起身向杨阁老行礼：“杨阁老为国为民，我等自愧不如！”
“恭祝杨阁老长生无极，福禄永昌！”
“哈哈，诸位请坐，时辰不早了，开宴吧！”杨阁老轻轻挥了手，宣布开宴。
婢女们端着各色山珍海味鱼贯而入，又有身姿婀娜的舞者翩翩起舞助兴。
在座的各位宾客即便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席，此时也暗暗咋舌，这杨阁老的寿宴如此气派，和宫宴可是不相上下啊！
他们心中虽有些不安，可嘴上却不敢说什么，谁也不想在杨阁老面前找不痛快。
众人推杯换盏之时，就有下人禀报：“禀老爷，六小姐特意请人为寿宴添菜，恭贺老爷康健无忧。”
“呵呵，小六最是贴心了。”杨阁老心中十分熨帖，他四十八得了这个闺女，也算是老来得女，再加上杨六嘴巴甜会哄人，虽然有时任性却也最得杨阁老疼爱。
“让人呈上来吧。”
婢女恭恭敬敬将菜端上来，杨阁老看着面前似莲花盛开的开水白菜，隐隐有些恼怒：“这是.....白菜？”
若是在后院的家宴上呈上这菜也就算了，可现在当着这么多外人上了这么一道菜，简直有些胡闹了。
那婢女不敢看杨阁老，话都有些哆嗦：“正是，六小姐说这道菜名为开水白菜，虽看着质朴，可味道清甜悠长，还请老爷品鉴。”
见杨阁老似要动怒，同在宴席上的杨家大公子站出来劝慰：“父亲，小妹特意着人做出这菜，许是这菜果真有过人之处，不如先品鉴一番。”
杨阁老压了压心中火气，淡淡点头，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
这清汤看着寡淡如水，入口却在舌尖上绽放出千万颗露珠，带着些许幽香、些许咸鲜、些许醇厚，最后交织成千丝万缕的回甘萦绕在齿尖。
盛开于清汤中的白菜，叶片呈半透明玉色，食之清甜可口，通体舒坦。
整个宴席鸦雀无声，众人都静静等待着杨阁老的反应。
半晌，杨阁老放下汤勺：“所谓大道至简，古人诚不欺我，这开水白菜看着无趣，品上一口却有千般味道在里面。”
他看向婢女：“不知小六是从哪里请的大厨，居然能做出此等美味？”
“京中大大小小酒楼的菜老夫也算是品尝过一二，却不知还有这等厨师。”
“回老爷，六小姐请的是暖食记的东家赵姑娘亲自做得此菜。”婢女小心道，“暖食记今年春末夏初才开业，一开始开的是火锅店，后来又开了自助餐厅和私房菜馆。”
“火锅？自助？”杨阁老有些好奇，“这两个词儿倒是闻所未闻。”
下面有去过暖食记的宾客站起来解释了一番，更让杨阁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是有趣，老夫倒是想见一见这位赵姑娘了。”
此时做完菜的赵知暖本想走人，可却被刘管事拦了下来：“赵姑娘请稍等，府中有规定，诸位需等宴席结束才能离开。”
想想也是，这么大的宴席，菜品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些做菜的脱不了干系。
这话才说完，就见有小厮过来说是老爷请暖食记的赵姑娘。
赵知暖暗暗嘀咕：这杨六不会在她的菜里做了什么手脚吧！
可是现在身在杨府，想溜也溜不了了。
只得跟着小厮来到宴席上。
“民女赵知暖拜见杨大人，愿大人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不管那开水白菜合不合心意，先将吉祥话递上再说。
“呵，你这小丫头倒很有趣。”杨阁老上下打量着赵知暖。
“这开水白菜老夫听也没听说过，不知赵姑娘是怎么想到在寿宴上做这道菜的？又是如何做出此等美味的？”
赵知暖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杨六动手脚，这点情况她还是能应付的。
“禀大人，民女听闻大人多年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世人皆敬仰大人，常以华丽辞藻赞扬大人的品行和功德。”
“可民女笨嘴拙舌，说不出来那些漂亮的话，厨艺更是比不上府中大厨，就只好另辟蹊径，从最常见的白菜着手。”
“这开水白菜虽看着平常，制作过程却不简单：先是将老母鸡、老鸭、金华火腿、瑶柱等近十余种食材熬煮四个时辰至汤色呈乳白。”
“再用鸡胸肉蓉反复吊汤七次，将汤滤至清透如琥珀。”
“最后只选取白菜最里面的嫩心焯水呈半透明，逐叶修成莲花状放入瓷碗中注入那清汤上锅蒸，这才有了这如清水一般的效果。”
“这道菜大繁至简，如大人的功德一般令人惊叹。”
赵知暖说完在心中暗暗啐了一口：我呸你这个大反派，说这些话简直就脏了我的嘴！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儿在杨府这些漂亮话是不得不说的。
杨阁老看着赵知暖半晌才缓缓点头：“赵姑娘聪慧，一道看着简单的菜品竟然有这么多心思，不愧是小六看中的。”
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六小姐一片孝心可鉴日月啊！”
“京城那么多饭馆酒楼，六小姐必定是花了许多功夫打听到这暖食记的！”
.......
众人将杨六夸成了花儿，杨阁老脸上也十分有面儿，谁让杨六是他最疼爱的幺女呢。
“好，很好，小六很好，赵姑娘的菜也做得很好！”杨阁老笑得开怀，“来人，赏赵姑娘白银百两以表老夫的感谢。”
“民女多谢大人！”赵知暖连忙行礼，就这么一道菜竟然能赚百两银子！
还让那么多宾客知道了暖食记。
今儿这活儿，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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