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怎知春色如许

自上日一见,我与他们一家人便有了往来,尽管如此,心里仍然不免觉得沉重。尽管已经有过一次的经验,我仍旧觉得艰难,带有目的与人相处就是这般。若是只是闲聊,我自然和颜悦色,眉眼含笑,然而一旦怀有什么目的,我便不免局促。想来,我真正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再一次,我用了这个词,几年前,当我处于热闹人群中却越发觉得孤独时,我便觉自身格格不入。

“你雪勤阿姨要给你买件衣裳。”婆婆说。

“我不要。”我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啥?你不要不识好歹。”婆婆厉声斥责道,“你知不知道你雪勤阿姨为了你可以花多少心思?还不谢谢人家。”

我看着她,她的脸涨成紫色,一口一句“谢恩”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大人们都是十分好面子的人,此时被我如此驳斥,定会恼羞成怒,我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于是我只得说,好,是。

除此之外,我不被允许表达任何情绪。

“出去玩也不要不开腔,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我说。

“快点把这身衣服换了。”婆婆说,“瞧瞧,你这孩子都穿什么衣服啊,太老土了,像是我们那个年代的穿的。”

“没那个闲钱,穿这些衣服也顶得住,再说之前罗志给我买了件。”我低着头说,“等以后攒够钱了,我会买新衣服的。”

“你还有脸说以后!”婆婆怒吼,“还有已经分了就别提罗志。”

是呀,他们总是变心这样快,前头还夸赞不已的人,如今已成了过去式。

诶呀,所以我才不信他们讲的情呀爱呀,既然这样快就可以喜欢一个人,又可以那样快抛弃一个人,他们还要教我怎样爱一个人,不觉得十分可笑吗?

听说我的堂姐又被介绍了个对象,我那堂姐尽管与我同一个姓,然而我俩并没有那样亲近(她是我姑姑的女儿,我姑父是抱过来的,我们这里的上门女婿被称为抱儿子)。按照从前那些称呼,姑姑的女儿似乎应该叫表姐,然而我看她与我一个姓,便想着或许是堂姐,不过我从前一直说她是表姐,这些暂且不提。

相的那人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话,常惹人生气。据说我堂姐与他吵了整整四个小时,我总疑心他们在骗我,因我绝不可能做到这件事。我生气时不愿与人吵架,只希望那人彻底消失不见。虚拟世界纷争很好处理,然而现实中却无法杀人,这是我不喜欢现实的理由之一。总之他们吵了一架之后就没再联系。

“他说你又不是我老婆我为什么要对你好?老婆是一家人,女朋友又不是,他还说你妈老汉儿又不是我妈老汉儿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哎哟,你看看,多不会说话的人哟。”

“可他不是说的实话吗?才认识几天究竟是怎样说得出口爱的,这样的说实话的人,也没有做错什么吧?”我道。

“是啊,你与他相同。”

“是嘛……我只是,诶呀,你做什么又说起她?”我瘪嘴,“上次说她那些话,分明是实话,你女儿可记仇了呢。”

“什么我女儿,那是你姑,还不是她,每次你露儿姐姐好好的,她非要看不惯人家儿娃,不然好好的,怎么会散?你呀,上回说露儿寡宿,她听成了寡妇,她是记恨上你了。”

说起我那个堂姐呢,我自小便害怕她,不知是何缘故。现下只能够归结于是一种莫名的气场,记得在我小时候,她便给我看那些鬼故事,我那时候也就十一二岁,看了后很是害怕,她走路又没有声,手脚又是冰凉,我总疑心她是什么女鬼。有一次为了培养我与她的感情,婆婆让我们一起睡,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几小时后开了门去敲婆婆的房间,我说,开门啊开门啊,我不要跟她一起睡啦!总之就是这样,我自小就害怕她。

然而不得不说她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里头,我对她充满好奇。我记得她跟我说的很多事情,尽管现在我疑心这些仅仅是我编纂出来的臆想,我实在无法分清究竟什么是幻想,什么又是真实。

我曾握住她冰凉的手,说好冷,我很想问她究竟是怎样来到我们家的,我想知道鬼怪的事情。那时候我一心以为她是女鬼,对她既害怕,又好奇。鬼么,从来不曾遇见过,因她个性阴郁,我便疑心她是,后面才说大抵是她本性如此。

我与她,尽管现在已经是陌路人,与陌生人也不差多少,然而曾经也是有过友好的时候的。

我对她有种复杂的情感,既觉得亲近,又感到害怕,这点与我对我母亲的感受有些相同,不过也有不同:譬如我对我母亲的情感还有厌恶和烦躁。我实在厌恶我母亲身上的味道,那味儿很刺鼻,然而父亲却说没有闻到,不知究竟是他“久处不知其臭”,还是因着我对母亲存有偏见。我曾问过婆婆,我身上是否也有那种味道,曾经有一些人说我身上臭,然而那同学也说过我其他毛病,与我玩的好的学妹却说没有那回事……婆婆说你身上原是有一些的,现在却没有了。我明白过来,我孩提时不爱洗澡,身上自然是有些味的,然而母亲她长期生活在垃圾堆,身上早就被腌入味了,恐怕再怎样勤洗澡,也改不掉这身臭味吧。

我记得去年过年回家时,乘坐的火车,等车的时阵,有一群穿着打扮并不讲究的人,他们身上散发着阵阵臭味,与我母亲身上的味道相似。然而他们是辛苦而又勤劳的,嘿,我有什么理由弃嫌他们呢?

总之,我对我妈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与她又没有多长相处时间。顶多听别人讲我被家里长辈带离时不过四岁,那时候我哭着吵着要妈,然而这许多年过去了,我却再也不会这样说了。我甚至不太好意思叫她妈,我不止一次想过,她真正的是我妈吗?可我对我爸又不是这样的态度了。比起她,我对我爸的态度要自然许多。

话说回头,我对我堂姐也是如此,又渴望亲近又下意识恐惧,然而我对她却并不嫌弃。

或许对她感受到恐惧来源于她给我的印象。

我记得她那时候给我看过许多恐怖小说,其中有本与白雪公主相关,那倒不是什么恐怖类,只是并不阳光。爷爷有时候会跟我说,你呀你看你看的那些东西,你露儿姐姐有看这些东西吗?我回敬他,你可知道我最开始看的鬼故事就是她给我看的?甚至我头一次看的同性恋电影也是她给我分享的,在那之前,我并不清楚两个女人也是可以相恋的,没有听过这样的事。但是在那之后,我脑海里多了一个印象:女人与女人是可以相爱的,并不一定需要与男人在一起。

尽管她给我带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儿,譬如初中时,她问我你知道什么是同人么?我说不清楚,她说同人就是写同性恋的。我那时候说那我岂不是看了不少同人,尽管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同人并不只是写同性恋而已,也有许多异性恋的同人。

说远了,总之,她与我确实认识很多年了。

她呢,大了我三岁,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也约莫有七八岁。我前面说过,那时候她背着我过桥,那桥中间好大一个洞,我不敢过去,她就那样把我背过去。那天的场景很让人难忘,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一定画下来,如果是她来画,一定很好看。

她从小便画画,画的很好看,尽管并未系统学过。在我小学时,或者是初中,她跟我说打算写一本妖怪的小说,那个笔记本上画了个蜘蛛妖,翻篇后是她的文章,标题是“木棉花下拾少年,桃花庵里吟诀歌”。

我当时看着那个蜘蛛妖怪,觉得很奇怪,我说他既然已经有手有脚,那多出来的那六个又是什么?她没有回答,我至今仍旧觉得那只蜘蛛妖其实并不是蜘蛛妖,或许是别的什么妖怪。我又往后面翻了翻,她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我说这首诗很悲凉,她说写情爱小说就是要这样悲伤凄凉,我说我不爱看这些,我想看花团锦簇,她说《牡丹亭》都说“原来姹紫嫣红,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我说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她说这是元杂剧。后面很多年我才终于看了《牡丹亭》,然而我更喜欢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正是如此,无论做何事,都要自己去做,或许用“绝知此事要躬行”来形容较好,然而我还是更喜欢“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有种莫名的美的感受。

这样,在多年以后,即便我已经不记得许多事,即便我开始怀疑记忆的虚假,我仍旧会觉得当时的感受是美的。或许,这也是这段记忆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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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薛不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