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滴答答走了一圈又一圈，外头原本遍布群星的夜幕忽地变得阴沉泛着红意。风也变大了，吹得窗户哐当哐当呜咽不止。
团里没有专门的招待所，都是家属探亲时暂住的一排平方屋。周助理哪吃过这个苦，又是嫌脏又是觉得条件差，不肯去，就硬拉着驾驶员小李在车上休息。
这会儿车子被风吹得来回摇动，车玻璃上也不时乒乓一下刮过直径不小的砂石粒。
小李下车去岗哨询问，大家都习以为常。橙色区每每到了春季都飞沙走石，沙尘暴肆虐，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方圆百里漆黑不见天日。
老乡家的牛羊被吹跑，城里的公共汽车都要停止运营。
以往盛世来得少，一年才几趟，每次至多两天就回去了，是以巧合极了，一次都没遇到过这种恶劣气候。
这会儿小李心都是慌的，感觉自己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在这大风面前轻飘飘的好似一片树叶，随时会被吹走。
他猫着腰走回去，上了车都不安心。“周助理，风太大，咱们去招待所住着吧。”
周助理嫌弃地用鼻孔出气，“盛总明天一早肯定走，不，说不定一会儿就走，你做好开夜路的准备。”
“这天怎么走？天大的事盛总也不会走。”
“你懂啥？这么多年了，你见盛总在这过夜吗？一会儿严营回来，盛总一准儿走。”
周助理啧了一声，也是不理解。“这俩人说是夫妻吧，一年几面，说不是吧，盛总身边就她一个。我是真不懂，盛总怎么想的。”
小李看着外头天幕上涌出的红云发怵，心里头总有不好的预感。他暗暗地想，万一一会儿盛总要回甘州市，自己说啥也要劝住他！
又过了四五十分钟的样子，此时已值深夜十二点半了，营地里除却大风呼啸的声音外安静极了。
小李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急切地拍玻璃声惊醒，他抹了把脸落下车窗，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吃了一嘴的沙砾。
盛世冷声开口道：“解锁。”
周助理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到小李按下解锁键，下一秒盛世就坐进车里了。
他抬手指着前面的212沉声道：“跟着。”
小李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盛世不放心，又追了一句，“千万别跟丢了。”
周助理看着红透的半边天和灰蒙蒙的风沙，扭头问道：“盛总，咱们这是去哪儿？”
盛世推了下金丝边眼睛，眯眼看向窗外，沉声道：“师部的会议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但静姝一直没回来。”
刚才有团ZW的人过来敲门询问，他这才知道严静姝早从师部离开，但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这样的天色开得再慢也不会一两个小时都开不到团里，大家又等了二十分钟，决定出去找人。
独立团本身位置就比较偏僻，二三十公里范围内荒无人烟，只有高墙大院圈起来的作训基地，自然通往外界也只一条笔直的公路。
两辆车一前一后缓慢地行驶着，车大灯射出的光像切开迷雾的刀直直劈开二三十米开外的前方，再远的就无能为力。
盛世按了按眉心——静姝，你在哪儿？
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路上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吉普车里装着军用通讯对讲机，上次被工程师升级过后覆盖面又扩大了一倍不止。他们不断搜寻着信号，对讲机里持续发出滋啦滋啦电磁波发出的噪音。
很快，车子遇到了一阵强对流的冷风，呈现出巨大的漩涡状接天连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高速卷来。
吉普车远比他的轿车自重大，于是它倒回来挡在迎风的一面，落下车窗吼道：“并排开，低速滑到前面的山坡后头。”
小李听得懵懂，连着喊了几嗓子，声音才一出口就被大风吹散了。但情势紧迫，他急得一脑门子汗，后排的盛世出声道：“保持和吉普车一样的车速，它在替我们当风势，把两辆车的重量绑在一起。”
小李依言和吉普车并排开着，是不是卷过的大风都把车吹得摆动，甚至哪怕紧紧握着方向盘，也会被风横着吹出去两三米与吉普车拉开距离。
小李咬紧牙关，周助理见状忙帮忙扶住方向盘又重新靠在吉普车旁。
很快，龙卷风般的巨大漩涡距离他们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了，空气中到处是被势能卷走的细小沙砾，刮在车身和挡风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大家眼见着铺天盖地一般的黑暗降临，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知道一辆车才一吨多重，在这样的自然力量下渺小如蝼蚁般不值一提，一旦被卷到天上，待风散去后掉下来必死无疑。
就在大家心道凶多吉少时，吉普车突然降下车窗，副驾驶的崔天宝半截身子都探出来了，手拢在嘴巴上拼命嘶喊道：“加速，过了这个弯，前面有避风石！”
“你先走。”
“踩油门，踩死！”
小李这回听清了，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紧闭着嘴，深怕心脏从嘴里跳出来。甚至他用不着思考，脚已将油门踩到底了，局大的推背感瞬间将周助理和盛世甩在椅背上。
横风剧烈，小李死死抱住方向盘抱着快些过弯就能活命的念头发出低吼声，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也没觉察到疼意。
后面的显然吉普车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换挡离合油门配合地天衣无缝，在拐弯时压速，甩尾的惯性减到最低时随着一声轰鸣声，车子如离弦的箭般一头扎进了山坡的背阴处。
而小李，因为过于紧张，过弯时后轮被甩出马路拖了底，堪堪是半截车身才开进来，恐怖的龙卷风就携着毁天灭地般的风势席卷而过。
小李和周助理抱头痛哭，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时，吉普车里的对讲机传出声音来。
“联系上严营了。”崔天宝一边检查车子一边和盛世道：“盛总你这车拖底硌到水箱了，一直漏水，估计稳定杆拉杆也有问题，不适合再开了。”
周助理哀嚎道：“不能开了怎么办？你们车里几个人？挤得下三个人吗？”
“五个人。”崔天宝也很无奈，“严营说回来的路上发现74424地带的铁丝网有一大片脱落，如果不及时修复，一来怕大风，会将这些铁丝网连根拔起，一片接一片，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个是怕饿了一个冬天的野狼群趁机钻进去伤人。”
崔天宝扭头看着盛世，神情严肃道：“盛总，你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去帮忙，再折返回来接你们。”
“这里距离74424也就三十多公里的路程，现在风停了，车子跑得起来，早点去就多一个帮手，也能早点结束。”
“安全起见，就不带你们同去了。”
盛世扭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74424他从绝密文件里看到了一些模糊的情况说明，要他们军械厂排除信得过的了，在钢材炼制提取等方面的骨干力量去增援
他知道，夏夏也在那里，日以继夜地工作着，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盛世收回视线，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确认严静姝没事就安心了。要不是车有问题，他应该先行回去等的。
但现在也不能责备小李，头一次遇到这么危险的事不说，至少大家都咱是安全的。
他点头道：“好，你们注意安全。”
周助理一听可能还有狼群立刻插话道：“盛总，这里有野狼群！咱们要是被野狼盯上了怎么办？不能分开，咱们慢慢开，一块去吧。”
小李撅着屁股趴地上看车底，车底的水泥地上汪着一滩黑色的水泽，他用手沾了点放鼻子下闻了闻，带着哭腔道：“左边护底板掉了，没有手电筒看不清，不确定有没有伤到燃油管和制动硬管。”
周助理心如死灰，“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点啥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不提还有野狼，还是一群！盛总，不能把咱们丢下呀，会没命的。”
盛世不为所动，“坐车里等，怕什么？”
崔天宝见盛世态度坚决也不废话，扭头拉开车门，正要合上，电台里又忽地传来秦素娟喊破了音的尖叫声，“严营？当心！”
这叫声凄厉，不像普通的事。崔天宝立刻拿起对讲机叠声喊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对讲机那边只有大风呼呼的声音传来，任凭崔天宝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
盛世的脸色阴沉下去，“那个什么地带想必面积不小吧，刚才联系的时候有没有确定在什么坐标点？”
崔天宝微微颔首，“大概在S744，671处。”
正说着话，自对讲机里忽地传出一声接着一声悠长尖锐的狼嚎，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助理的白毛汗都立起来了，使劲搓着胳膊欲哭无泪，“太好了，是狼，好多好多的狼，咱们死定了。”
小李脸色惨白，紧紧盯着盛世。“真好，咱们没救了。”
崔天宝轻叹口气，“盛总，你们虽然留下来有危险，但赶过去更危险。”
“去。”盛世眉头紧蹙，“我们没有枪，遇到狼群必死无疑。与其留下等死，不如去静姝那里。”
他顿了顿，推了下鼻梁上反射着寒光的金丝边眼睛，神情坚毅，“静姝有车，走的时候只带了通信员小秦，车子坐的下，到时候可以弃了这台车，开212走。”
“你们手里有枪，车里有油，只要坚持到驻地附近，通讯覆盖范围内的距离就能得救。”
时间很紧，不知严静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崔天宝见盛世拿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说，回头对后座的杨春下命令道：“小杨，你汽车连出身，你去开那辆拖底的轿车，余似锦带枪配合。”
“盛总跟我们一辆车。”
为了减轻那辆车的重量，最终周助理也挤在这辆吉普车上。
两辆车再无迟疑，由212打头朝着里程碑的位置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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