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楼道的声控灯坏了两盏，赵虞摸钥匙时碰翻窗台上的花盆。余一弯腰去扶，指腹蹭到盆底干涸不知道何时留下的打翻的酸奶，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霉斑。
“妈，对不起......”刘礼源蹲在玄关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冲锋衣拉链头，从裤兜掏出团油纸包，剥开三层便利店标签，露出藏好的蜡烛：“去年今天他醉醺醮打电话给我，说都怪我才会毁了这个家庭，说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
“我想和他道歉，我想让他想起来我是他亲儿子，我想他再抱我一次......”刘礼源越说，眼泪就越多，强忍着但不受控的颤抖。一张老相片从冲锋衣口袋中滑出，借着月光看了个仔细，是刘礼源五岁生日时父亲把他扛在肩头吹蜡烛，背景里的奶油蛋糕图案和今天的蛋糕图案十分相似。赵虞的珍珠耳钉突然勾住发丝，看着自己卑微到尘埃的儿子，她踉跄地跑去抱住刘礼源，紧紧地蹭着在抖的儿子，眼泪相融合，月亮不忍心地躲入厚云层。
张秀岚默默撇过身莫言列，余一拿起了掉落的钥匙，懂事的打开了屋门。
“妈妈给你做喜欢的酒酿圆子，多多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糖醋排骨了，今天阿姨给你露一手。”赵虞开始在厨房忙碌。张秀岚连忙也走进厨房“小虞姐我也来帮忙。”和以前一样，冰箱门上还贴着，字迹晕染的泛黄保证书，是刘礼源十岁那年要赵虞写的，上面被修正带涂改过不知多少次，“妈妈每月都要陪源源过周末”。修正带凝固的泪痕此刻正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
余一扶着刘礼源回到房间休息。还是和以前一样，刘礼源的书桌腿垫着本撕掉封面的《初中英语》，余一扶他坐下时，桌角摇摇欲坠的玻璃罐突然倾倒。各色笔盖滚过草稿纸堆成的丘陵，在墨迹斑驳“加速度公式”旁撞出条歪扭的轨迹。
“别动。”余一按住他要去捡笔盖的手，指间触到虎口结痂的冻疮。床头悬挂的初中三好学生奖状角卷起，露出背面用红笔涂鸦的火箭简笔画，推进器位置贴着张便利贴，潦草地抄着朱熙家的座机号码。
刘礼源仰头时脖颈擦过褪色带着星星月亮的窗帘，月光穿透布料破洞，书架上最顶层的《天体奥秘》熠熠生辉。
余一伸手将另一边窗帘给拉上，发现窗台裂缝张撕碎的家长会通知单，还有几个玻璃弹珠。玻璃纹路中映出两个男孩蹲在老房子疯玩的身影，那时刘礼源总说攒够一百颗就能召唤神龙，到时就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刘礼源此时正用铅笔尾端反复戳着月考卷上的“48”，碳粉在分数旁晕出团灰雾，成黑洞般的漩涡。余一瞥见垃圾桶里躺着撕碎的补习班传单，碎片上印着“签约保本”。
余一决定提供帮助“需要我......”刘礼源猛地遮住试卷，笔尖划破纸面：“不用‘天才’费心。”余一没预料到他回生气，尴尬的挠了挠头，正瞥见垃圾桶里蜷缩着撕碎的模拟志愿表，破洞处露出“汽修专科”的字样。刘礼源突然踢翻凳子，挂在椅背的钥匙串摔落带着一个精致的宇航员，是前些年余一送他的生日礼物。
“要不要去老地方喂锦鲤？”余一光速扯开了话题，想起家里买的鱼食袋，塑封口还留着前年的潮湿霉斑。刘礼源冲锋衣卡在倒数第三齿，他反复拽动的频率与教室后排挂钟的秒针共振：“.......没空，我现在没心情。”
凳子上的书包侧袋露出的药盒引起了余一的注意，拿起一看，氟西汀说明书的一角正在阴影里蜷曲。刘礼源触电般拍开他的手，创可贴边缘渗出的新鲜血渍染红了拉链头。两人在逼仄的座椅间隙对峙，悬在桌沿的水杯翻倒，液体漫过草稿纸，将无数密集的“对不起”三个字泡涨成模糊的云团。
“.......对不起，瘸子”刘礼源突然用膝盖顶了顶余一的旧伤处，这个曾让全班哄笑的动作此刻轻得像片羽毛抚摸。抽屉深处黏腻的薄荷糖，化开的糖纸正死死裹住张折叠的休学申请。
“多多！源源！出来吃饭啦！”赵虞的呼喊混着瓷碗轻碰声漫进来，余一瞥见刘礼源喉结急速滑动三下，那是他们以前约定的紧急暗号“别说”。
“阿姨我们在改错题！马上来！”余一提高音量应答时，手指快速翻动放在一边刘礼源的错题本，他知道刘礼源的习惯会把重要东西藏在错题本里。密密麻麻的红叉间突然露出半张心理门诊收据，他立刻用将收据攒起来，放进自己自己口袋。
刘礼源抓起药盒往书包深处塞的动作带翻书架上的了笔筒，五颜六色的笔杆滚过余一脚背。没了笔袋的隐藏，突然漏出半截诊断书，余一赶紧用手捡起塞进了书与书缝的深处。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的刹那，门被推开了。
赵虞推门时围裙沾着酱油渍，眼角未擦净的泪痕在逆光中泛着珍珠的光泽。刘礼源迅速将右手插进口袋，没来得及塞的氟西汀铝箔板，不安的捏了捏锯齿边缘。
“红烧排骨都要凉了。”赵虞的银镯磕在把手上，发出寺庙铜磬般的清响。余一突然伸长腿勾住刘礼源椅脚，这个曾用来恶作剧的动作此刻稳住了对方摇晃的身形。两人些许慌忙在赵虞眼里是感情好的象征，笑着说“别楞了，多多赶紧出来试试看和以前有没有区别。”余一连忙应到“好！”
排骨的红烧酱在瓷盘上凝成半透明琥珀，刘礼源摆筷子时手一抖，不锈钢细棍在玻璃转盘上敲出不大声响。桌布下交错的校裤褶皱里，余一用膝盖抵住他发抖的腿弯。
“源源怎么光吃饭？”张秀岚突然倾身，将一块排骨捡到刘礼源碗里。刘礼源筷尖的米粒簌簌落回碗里，在雪白饭粒间砸出微型陨石坑：“谢谢阿姨！”
“多多以后多来家里玩！”赵虞在送张秀岚母子时，对着余一热情地说。
“好！”余一笑着答应，又对着缩在玄关阴影里刘礼源挥挥手，才和母亲走下楼梯回家。
此时的梁影，看着缅因猫头像失神，看着三小时前给余一发的“到家了吗？”，到现在都没有回复，又开始自我怀疑地呢喃“他是不是也相信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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