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晨微微低下头，把眼睛对准瞳孔扫描仪。
“滴”地一声响，她早已听习惯的机械女声道：“工号104526，林梦晨。请进。”
滑动门无声地打开，林梦晨打着哈欠走进控制大厅。
现在时间还早，早晚班的人尚在交接，大厅里人来人往，显得比平时混乱一些。
负责前一日晚班的同事正在收拾东西，林梦晨对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又把她的帆布包放在桌上，一边脱外套一边对旁边的王方丽道：“早啊，方姐！”
王方丽也伸了个懒腰，道：“早！今天应该还是没我们什么事。”
林梦晨笑了笑，道：“确实。”
陆遥他们今天一整天应该都在对火星表面的干涸河床进行勘测，林梦晨看过他们的勘测项目表，首先要做的就是用钻头对地下样本进行采集。
此时此刻，他们或许就在火星的河床上穿着宇航服打洞呢。
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林梦晨不禁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想在地球的路面上打洞，你只需要施工证就好，但如果想在火星打洞，你得先取得两个博士学位，然后成为宇航员。
不多时，早晚班的工作人员一个个交接完毕，控制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恢复成低语声和键盘声交织在一起的白噪音。
林梦晨也慢慢沉下心来，专注于完成她手头的工作报告。
然而，不知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她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不由抬起头来。
只见距她四五排斜前方的一个工位上，一个男人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计算机屏幕。
刚刚发出的巨响，就是他起身时椅子撞到后排工位上的声音。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他，男人却恍若不觉。
林梦晨皱了皱眉，回忆起这个男人应该隶属于遥感卫星部，名字好像叫作……孙林。
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孙林对着屏幕看了又看。
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似乎终于确定数据无误，他立刻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向大厅后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而后不等办公室里的李柏岩回答，便直接闯了进去。
许是在匆忙间不小心碰到了广播按钮，又或是广播一直没有关，他和技术总监李柏岩的对话瞬间响彻了整个控制大厅。
李柏岩道：“你怎么……”他的声音严肃起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孙林急喘了两口气，道：“小行星雨……小行星雨又来了！”
李柏岩道：“怎么？这一次的规模特别大吗？”
孙林道：“对……对！其中三分之二的轨道都与火星重合。而且，而且，离它们到达火星，只剩下七个小时了！”
陆遥接过阿列克谢递给她的地底岩石切片，放入样本箱。
过去的一个上午，他们几乎都在对河床进行钻探，从不同的深度采集样本。
在经过简单的扫描之后，他们要将这些样本带回地表实验室，完成进一步的分析——这些样本中是否有微生物存在的痕迹，或许会成为火星是否曾经有生命最重要的证据。
“好，这是最后一块了。”阿列克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们再换一个位置。”
他招来机械狗，正要下达指令。就在这时，陆遥忽然听见她的通讯器中传来尖锐的警示声——这是紧急通讯的声，意思是接收者无论正在做什么，都要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听取发起者的消息。
陆遥心下一沉，直觉不妙。
王亦刚为人谨慎，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是绝不会轻易发起紧急通讯的。
她从余光里看到安德烈和阿列克谢也停住了动作。紧接着，王亦刚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是陆遥从未听过的严肃，道：“都在吗？收到请回答。”
安德烈的声音传来：“安德烈收到。”
阿列克谢道：“阿列克谢收到。”
陆遥道：“陆遥收到，请说。”
王亦刚道：“好，你们仔细听好了，我要你们抛下所有的样本和设备，无论它们现在是什么状态，是否关闭，全部抛弃，立刻踏上返程！”
安德烈难以置信地道：“什么？那可是耗费了上百亿研发出来……”
王亦刚立刻打断了他：“不要再说了。一场大规模小行星雨将在七小时内抵达火星。立即撤退！这是指挥官命令。快，行动起来！”
七个小时！
陆遥心中一惊。怪不得他会如此急迫！
而“指挥官命令”五个字一出，他们更没有了任何辩驳的余地。
安德烈嘴里嘟哝着“太可惜了”，仍和陆遥、阿列克谢一起快速地奔向火星车。
他爬上火星车，正要坐到驾驶位，却被陆遥拦了下来，道：“我来。”
尽管火星车不是飞船或者战机，但她依然是他们之中驾驶经验最丰富的一个。
安德烈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点点头，立刻给她让出了位置。
抛弃了来时装载的大量设备，火星车立时轻便了许多。至于路途是否平稳，对火星车损耗程度如何，更是被陆遥全然抛到了脑后。
她以王亦刚的 “快”字为原则，上车第一件事，便是无视人工智能的反复警告，关闭了辅助驾驶。而后，用几行代码解除时速限制，道一声“抓紧了”，便用力地踩下了加速踏板。
火星车的速度理论上不能超过十五公里每小时，却被她生生开到了将近二十五公里。
他们在崎岖的火星大地上一路狂奔，开到颠簸处，坐在后座的安德烈和阿列克谢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陆遥甚至听见安德烈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火星车也是可以玩漂移的……”
她没有回答，只在心底暗自笑了笑——驾驶于她而言，早已成为不需要思考和反应的第二本能。火星车的时速虽然只有二十五公里，却莫名地让她怀念起了曾经开战斗机的日子。那种身心与手下的机器合而为一的熟悉、轻松和畅然。
这不过是另一场竞速比赛。只是她的对手从友机的同僚变成了即将到来的小行星雨，一块块飞快地向火星逼近，马上要从天而降的巨大的石头。
而陆遥从来没有输过。
从地表实验室出发时，他们尚且有心情去听一出举世闻名的《卡门》。回程时，却只余沉默。
随着时间推移，陆遥对火星车驾驶得愈发驾轻就熟。
她的双手轻巧地移动，操纵着火星车，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她早就熟知的一个定律——墨菲定律上。
墨菲定律说，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注定会发生，任何可能会出错的地方必定会出错。
一个人在超市排队时必然会排到最慢的一行，一个学生不会的那道题必然会出现在考卷上，而一个宇航员在执行地表任务时，则必然会遇到那场急速降临的小行星雨。
墨菲定律。
地控中心其实提醒过他们，给过他们选择。
在第二次小行星雨降临时边评估到了未来的风险，让他们自主决定要继续任务还是提前终止。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任务——毕竟，对于前两次的小行星雨，他们都至少提前二十四个小时得到了预警，而那些小行星的轨道也从未与火星重合。
陆遥一直认为那只是从小行星带游离出来的几个碎片，或者亿万年前的星体留下来的残骸，早在宇宙中漂浮了许久，只不过最近才刚刚路过火星，被他们遇见。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不会表现得如此轻松。
可他们都错了。
现在看来，这三场小行星雨更有可能是来自一场刚刚发生不久的星体碰撞，被撞击产生的碎片顺着力作用的方向飞散开来，受到轨道扰动和引力作用，最终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速度抵达火星附近。
第一次、第二次只是无足轻重的前哨，即将到来的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五次，或许才是真正的主角。
“难道就没有人观测到吗？”
陆遥自问，又立刻否定了这个问题。
宇宙太过浩瀚，哪怕全世界的天文学家不眠不休地进行观测，也无法观测到银河系发生的所有事件。
是他们作为宇航员，作为科学家，却没有认真地去计算和思考所有的可能性，因此宇宙自身直接给出了答案。
火星车与地表实验室的距离已经肉眼可见，大概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能抵达着陆器的位置。
陆遥对后座的安德烈和阿列克谢道：“提前做好准备，穿好宇航服，我们快到了。”
他们最终用四个小时就回到了地表实验室。
陆遥耐不住安德烈“只是耗费几分钟而已”的反复劝说，把火星车停回了实验室里。而后，下了车，直奔着陆器。
夜幕又一次悄悄地降临，天空呈现出一种淡粉的迷离色彩。
陆遥顺着着陆器的梯子往上爬，看到有一颗雪白的流星从天边划过，不知是不是昭示着这次小行星雨即将开始。
但无论是或不是，她都清楚地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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