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兽

“唔……”空间不大的卧室里门窗紧闭,空气中充斥燥热。天快黑透了,薄纱帘基本已透不进光。墙壁贴边隐约是张床,床上有团人影。

四周嘈杂混乱,老式住宅楼墙壁不隔音,甚至连楼下哪辆车摁下喇叭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影蜷缩在一张薄被褥下,被角压得严实,像是睡着了。

然而仔细听便能从杂音里觅到一种悉索微小的布料摩挲声,不多时细碎急促的气音随之溢出来。

极力压抑后的产物,尾调失真,小兽般呜呜咽咽。

门外突然有人由远及近,“咚咚咚”敲响房门,紧接着是声:“外卖!”

气音立刻终止。

“放外面就好!”石晏慌乱掀开被,呼吸不稳地对门喊。张嘴时喉咙里还含着残存的**,毫无防备,不知隔两道门板听起来还是否如此明显。

意识到后他迅速缄口。被打断实在让石晏觉得很难受。

他蹙眉将脖子朝后仰,紧咬下唇。这样的石晏看上去有些像魏闻秋,周身长出些刺来,显出陌生的尖锐。

事实上距离哥离世已过去四年。石晏已经毕业,离校后他留在a市,知名大学的加成下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足够养活自己。

石晏用力挤压自己的肺腔,颈侧血管线条紧绷,高..潮后的余韵一丝一离朝骨头眼里钻。

紧闭的眼前炸开烟花,他又想起魏闻秋。这几年他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魏闻秋,与之一同想起的是贴在一块的两条胳膊,掌心的厚茧,颤抖着的双唇。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他闭上眼,四肢泄力。湿漉的薄汗漫上全身,发丝不舒服地黏在脸颊上。

脸往被子上揉,张嘴深深往干瘪的肺里连着灌了几口新鲜空气,之后缓缓呈大字舒展开来。

早几年住校时不敢,如今搬了出来,这样的行为他总做。

最需要氧气时石晏往往故意屏气,把自己硬生生憋到面目涨红,几近窒息才如刚从绞刑架获赦的犯人般大口喘息。既像是报复,又像是惩罚。

但不够,总觉得不够。

到顶点时整个人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双脚无法踩到大地。

他难免也会想起最后掀翻在地的轮椅,两颗轮子在空中高速旋转发出咯吱声响,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同时也斩断了许多可能。

在火车上接到消息时他没哭,在铁床上见到人时没哭。

一直到魏闻秋变成一缕烟,他抱着哥的照片回宁村摆灵堂守夜,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爷爷推搡在地:

“我把他一手养大,就想叫他娘的给我养个老!结果这么多年没回来见我一面,自己跳了!”

“真是白养!大家伙都看看,就为了在外养这小杂种——”

石晏依旧没哭。他重新坐好,四周冷漠的、探究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石晏在正中心紧捏拳头问:“你养他什么了?”

“我给他吃,给他喝!到头来连二百块都要不到,钱都给你吃了——”

石晏从没有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如此胡搅蛮缠和臭不要脸。

他终于忍不住,腾地从蒲草团上站起来,头一次脸色如此难看,嘴唇动了动:“你胡说,你根本对他不好。”

“我胡说什么了?你在这人五人六地守什么夜啊,关你哪门子事!自己跳的还想入祖坟,咱魏家可没那样的规矩。”

石晏耳边惊雷乍响,他气极,突然几步上前。周围旁观的人这才有动作,厉声制止:“干什么呢你?!还想打人?”

从前唯恐沾上这病气的亲人一夜间化身成食腐的秃鹫,人走灯灭。

可这老宅子没灭,从前因病退伍打到卡上的补贴没灭,门前的大树没灭,砍了还能卖个两三千块钱。

石晏隔着盆里燃着的黄纸看黑烟中的魏闻秋。照片是哥十八岁的入伍照,不怎么笑,硬朗的五官在眉间存些稚气,眼神里有不符合年纪的疲惫。

相反二十二岁之后的魏闻秋笑得更多,刀刻般的眉也会像涟漪波动,琥珀色的眸里是矮上许多的石晏。

十八岁的石晏对着十八岁的魏闻秋。他在这头看,相框里映着他半个模糊的身影,头发是魏闻秋上个月叫他去楼下剪的,身上的衣服是两年前魏闻秋带他去买的。

如此看来,他似乎真的比魏闻秋还要再高了,他得垂眸去看。

跨越时光,同龄的哥俩遥遥相望。

一人在地上,一人在桌上。

烟尘和火焰带来的热浪让石晏眼前短暂眩晕,他确实感到骨头疼。石晏努力站稳,那张略稚气的脸在他脑海里深深地印刻,又觉得心口闷。

石晏反复睁眼,试图保持清醒。

好些了之后,他倏地抡起拳。

狠狠挥向喋喋不休抱怨着的中年男人,声音劈叉:“他生病了,他是生病了——”

“他从前冬天就穿件薄夹袄,冻得大腿根都生冻疮。”

“尽管如此,你还是占了他所有的田,你叫他怎么活?”

“给我揍死他!”周围人一拥而上,尖叫和辱骂铺天盖地朝石晏劈头盖脸地落下:“你个外人在这颠倒什么是非?给我打!”

石晏挨了不少下,开始在人声鼎沸中拼命地大骂:“他不欠你们任何人,他不欠你们任何人!他死了,你们还要吃绝户!”

“他没绝户呢!他是我哥,我活着一天,你们就趁早死一天的心!谁敢不让魏闻秋入祖坟,我杀了给他陪葬!”

石晏一米八大个儿,扯着嗓子高声嚷到声带嘶哑。他看也不看,乱蹬乱踢,混乱中身上挨了谁的拳头,接着是脚。

魏闻秋将他养得不错,十五块一瓶的牛奶没白喝,他挨了许多打,也干翻了不少人。

他顾不得浑身的疼,掀翻压在身上的人,冲进厨房摸出把上绣的菜刀,几步出来用力砍在桌上,手指大地:

“谁不让魏闻秋入祖坟?今个大不了我死了也拖两个下去!我看谁敢!”

石晏哪里有过这个样子,像一个不顾后果的亡命徒。肾上腺素飙升下他手脚冰凉,整个人在陌生的兴奋中颤栗。

接着他暴怒地摔了招待人用的热水壶,银色碎片混着热水炸开来。在旁人逐渐惊恐的眼神中,石晏疯了般抽着气,歇斯底里地喊:“都给我滚!!!”

围着的人做鸟兽状退去,他胜利了。

尽管如此,石晏依旧没有眼泪。

他的眼眶似乎从魏闻秋离去的那天起就变成一块干涸的沙漠。

石晏将掌心举到眼前看了会,而后虚搭在眉间,垂着长睫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心里有块地方像是填不满,风一刮就疼。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他或许不是想要这个。

可如果想要的不是这个,那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

身上汗津津的,石晏拿衣服洗了个澡。

洗完穿着睡衣出来,从猫眼朝外看,确认没人后将外卖拿进家。客厅拢共几平米,比卧室大不了多少,转身是个更小的卫生间。

屋里陈列简单,正中央一台不那么新式的电视机,旁边是张矮沙发。

吃饭时接到个电话:“石晏吗?”

“我是,”石晏看了眼手机屏:“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你还在a市么?是这样,平时一年到头你也不回来,这房子空摆在这儿,正好有人想问价。你看什么时候回来把东西搬走?或者你看还要不要,我给清掉。”

石晏拿筷子戳米饭,商量着问:“如果我加点钱呢?”

“哎哟,你再加能有多少呢,老房子不好卖,这回好不容易有个要买的——我也算对得起良心,说到底你哥没在我这走,为你也为我考虑了。”

“你找个日子回来,房租没到期,多的姨退给你。老实讲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你说你光钱打过来,人一年连一次都不回来,家里不知道落灰成什么样呢。”

“知道了,谢谢姨。”

挂电话后石晏看着那油脂已经凝固的饭盒,莫名觉得反胃,起身倒进垃圾桶。

他没立刻回棉城,先是照常上了两天班。

石晏上班跟上学似的,每天一板一眼背个双肩包乘地铁去公司,包上挂着个旧的小熊扣链。

生得好看嘴巴乖,多的话没有,但见人知道叫。这个叫姐那个叫哥,肤色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同事都乐意照顾他,没事也爱逗他:“国家不是要孩子吗,我就要这个。”

“这个不是想谈,这个是真想生。”

石晏红着脸光是嘿嘿笑,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旁边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同事揉他脑袋:“来给我当弟弟,哥养你。”

旁边女同事推男人手:“去去去,你工资有人家高么就打人小孩主意,谁养谁还说不定呢?你对象呢,这两天怎么没见来找你?”

“分了呗,那个不乖。”男同事笑,问石晏:“还单身吧,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啊?考不考虑有个哥?”

石晏摇头认真说:“我有哥。”

同事们闻言都哈哈大笑:“傻孩子,他说的哥哪是那个意思?”

石晏也跟着笑,不再言语。

他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过了两天,石晏突然请了长假。什么都没带,买了最近的一张票,当天中午就坐上了回棉城的高铁。

事情也是从这次去棉城后开始不对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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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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