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衙役应了一声,没过多时一个身着灰衫的青年被带到了堂前。
何常看着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草民何社拜见诸位大人!”
唐缙指了指地上何常道:“何社,你可认得此人?”
“回大人,小人认得,此人是我家中二叔,也是小人嗣父,云襄节三州转运使何常!我是乾南何家长房之子,早年被父亲做主过继与何常作为嗣子,一直负责打理何家在光州的产业。”
唐缙点点头,取出木箱中账本问道:“这些可是你从何常的老家带来的?”
“正是”
何社俯身下拜:“小人虽过继与何常,但从未入仕,我何家全族也从不知何常贪腐之事,不曾受过他半分恩惠,此证可查。现今何常奸佞,勾结北戎不知忠孝,何家全族唾弃,我虽为嗣子亦不能容忍其恶行,是以特地在家中搜寻到这些账本书信,如今亲赴上京揭发其罪行,请大人过目!”
韩知本全身都在颤抖,汗水顺着脸颊不断下滴。他算是明白了,他们今日请他来说什么清点赃物,其实就是为他设的局。
死局!
他喘着粗气不甘心道:“不,不可能那账本是假的,唐缙,何常你们冤枉我……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一起来冤枉我……”
何社从地上抬起头,寒声道:“说什么冤枉,我光州何氏百年望族,累世清誉,是以在整理这些罪证之前,特地请了光州知州派人全程跟随见证。”
说罢何社朝唐缙郑重一拜:“我何社以全族性命发誓,这些罪证全都是在何常家中翻出,绝无伪造,请唐大人明察!”
唐缙转头看向何常:“何常,他说得是否属实?”
何常停顿须臾,缓缓伸出遍布血痕的双手,跪伏在地:“属实,我在乾南转运使司任判官三年,为韩知本搜刮财宝证物都记录在册,放到了光州老家,后我任云襄节三州转运使贪污三州军备,私通北戎,也是受了韩大人的指使……”
“你……你们冤枉我……”
韩知本口中嗫嚅几句,随即失控般扑向了何常,一旁的衙役连忙将他拉开。
唐缙喝道:“韩大人,这是在公堂,请注意你的身份,你有没有罪,朝廷自有公断!”
韩知本被水火棍架到了一旁,急得他破口大骂:
“崔俭,唐缙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何曾得罪过你们要这样害我,何常,我自从调离了乾南转运使司哪里再与你有过交集?是你去抱的崔俭大腿才得了云襄节转运使的差事,为什么要诬赖我?我要面圣,我要见太后,你们陷害我……”
唐缙见状忙喝道:“来人,快堵住他的嘴!”
“唐缙,我乃户部侍郎,你敢……唔……”
底下早有人准备了布团,一股脑的塞进了韩知本嘴里,他发着呜呜咽咽的声音,怨毒的看着唐缙。
“唐大人!”
魏石山额上青筋暴起:“韩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他也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来查账的,你这样对待韩大人,于理不合吧!”
唐缙也不甘示弱:“韩知本咆哮公堂,扰乱本官审案,你是奉命审理此案,难道见此情形要放任吗?”
“韩大人毕竟是从三品的户部侍郎,你也不能这样羞辱于他吧?”
“羞辱,什么羞辱?”
他捏起魏石山面前的供状,啪得一声拍在案上:“当初冯大人也不是凭着大理寺的一纸供状就抄家入狱的吗?韩知本可是有贪腐的实证,还有现今何常的供词,他公然咆哮公堂,我也不过是让他的嘴闭上,这叫什么羞辱?”
“你……”
这一番交锋下来,魏石山面色精彩纷呈,他咬了半天牙,愣是一个字都没再说出来。
唐缙与堂下端坐的冯经交换了眼神,重新撩袍了下来,看向御史中丞林歆说道:“林大人,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
林歆是清流党,掌管御史台又奉行直臣那一套,对朝野上下基本是无差别攻击,谁有错喷谁。但一番下来他也看出来今日这是崔党特意给魏党下的套,他琢磨了半晌,方道:“要不……今日暂停审议,韩大人就先留在刑部,现将此事奏报圣上再做处置吧!”
唐缙要的就是这句话,得意地将头转向萧方铎和岑琛。
“翊王殿下,小侯爷可有高见?”
岑琛手拿折扇,笑着摇摇头:“我俩不过是从旁听审,还是以三位大人意见为准!”
“成!”
“那就依林大人所言 ,先行将何常等人收押……”
他说着看向一旁早已瘫软在地的韩知本,不怀好意道:“韩大人就先留在刑部,待我等奏报圣上再行处置!”
停审后,除了韩知本被押在刑部,其余诸位大人基本是各回各的衙署。岑琛和萧方铎由于没有实职,也就打道回府了,唐缙客气的送几人出来。
不成想两人刚上马车,魏石山便匆匆从刑部走出,他一脸愠色,直接无视唐缙,只到他身边的林歆身前潦草的打了个揖,骑上马就走了。
唐缙看着马蹄一路扬起的尘土,凉凉道:“魏大人你走错了,大理寺不是在那边吧?”
魏石山没搭理他。
他转头对身侧的林歆,阴阳怪气道:“啧,这魏大人是怎么了,喊他走错了都不理人的。”
林歆一贯直爽,此刻也没敢多说半句:“兴许……魏大人是另有要事吧!”
唐缙冷哼了一声。
岑琛看着这一幕直摇头,他放下马车上帘幕,回过头轻声道:“这唐缙可真是够损得,知道人家去魏文承那报信还得喊出来,还嫌魏石山够不闹心?”
萧方铎轻咳一声:“唐缙和魏石山一个执掌刑部,一个执掌大理寺,双方虽是兄弟衙门,但不睦已久,一个落难,另一个乐得去踩一脚,没什么奇怪的!”
岑琛笑道:“也是”
伴随着马车车轮吱呀声,一行人逐渐远离了刑部衙门,街市的嘈杂声渐起,萧方铎开口道:“韩知本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早知崔俭不会坐以待毙,没成想这次无声无息打了魏文承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岑琛忽然笑了一声:“不过这个韩知本咬得着实高明,他人是户部侍郎,又在乾南担任过转运使,乾南靠海,贸易往来极其丰富,韩知本能干净的了吗?那不得一查一个准!”
萧方铎轻叹:“魏文承之前任户部尚书,现在魏太后得势,他做了宰执,户部尚书出了空缺,谁人不知道韩知本将是下一任户部尚书,之所以迟迟未升一是因为政局不稳,二是因为韩知本资历不足,魏文承有心磨砺,现在崔党倒打一耙,将韩知本拉下水,其余户部官员,哪里还有谁人能担任尚书?”
“不用想,崔俭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安插心腹的机会,而魏党也不会放弃自己经营多年的户部,到时候肯定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岑琛将双手放到脑后,放松道:“咱们且看着吧,指不定便宜了谁呢?”
萧方铎没再答话,车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岑琛以为到地了,撩开帘幕刚想下车,却见还没到翊王府,他们的马车停在了翊王府的街巷口,往前望去,前面堵着排着一队长长的车马。
岑琛皱眉:“这是怎么了?”
马车外的汪春回话:“启禀小侯爷,是大长公主来了!”
“什么?”
岑琛神色一变:“母亲她来做什么?”
汪春正要答话,却听马车另一侧的钟来颤声道:“大,大长公主去的是老宅!”
岑琛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连忙跳下了车,急匆匆的朝岑家老宅走去,刚走到门房正赶上大长公主出来,两人碰了个对面。
好在岑琛还算镇定,怔愣一瞬后缓缓呼了口气,试探着上前施了个礼,笑着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也没答话,抬步走了出去。
岑琛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立时渗出了冷汗。
完了,完了,看她表情难不成已经知道慕之是父亲的私生女了?
岑琛心中惊疑不定,抬步走进了宅子,慕之正站在后院的秋千架旁,与阿柳四目茫然的对望。
见岑琛出现,慕之忙上前道:“你终于来了,刚才那人是……”
“她什么时候来得?在我来之前,你和她说了什么?”
慕之话未说完便被岑琛打断,她看着岑琛冷然的神色不禁怔住了,随即低下头:“就……就在你来这前不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问了我的名字,还有籍贯……”
“你怎么说得?”
慕之踌躇一瞬,说道:“阿柳说,她是你的母亲……我就实话实说了……”
岑琛身子一僵,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完了,全完了!
他爹的尸首保不住了!
岑琛顿感头痛欲裂,他一把按上了额角开始大口喘气。
慕之看他的样子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岑琛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下那种头痛的感觉,他心情沉重却还是出言安慰道:“没事,和你没关系……”
他转头看向阿柳,丢下一句:“照顾好她”
说罢转身便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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