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生办公室,坐在走廊上,朱家荣一直低着头,身体一抽一抽的,却斜过脑袋,似乎不想面对高松然。
高松然心里从来没什么“大男人不能哭什么”的刻板印象,毕竟,就像他和秦添所说的,以前每次数学月考,他高松然也都要哭鼻子呢。
高松然也不催他,师生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嘈杂的候诊室。
终于,朱家荣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了:“老师,省队选拔赛我想参加,可医生说的什么接下来几十年都要拄拐、都会腿疼,也好可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松然拍拍他的后背:“我先跟你的教练打电话请假吧。至少这两天先好好休息,不管是膝盖,还是你的情绪。”
朱家荣点点头。
焦急地拨通了教练沈刚的电话,短促的嘟嘟声响起之时,高松然还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医院里和沈教练吵起来。
“喂?”接电话的人似乎处在一个空旷的操场,背景中有人大叫,也有哨声。
高松然自报家门后,将朱家荣的伤情告知了沈教练。
“半月板损伤?难怪前两天都没来。”沈刚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担心,“没事,今晚就别来训练了,明天让他到我这里,我带他去二院。”
“二院?”高松然不解。
“打封闭呀,可以止痛的。我在二院有熟人,去了不用排队就能打。”似是听见对面的高松然有些犹疑,沈刚解释道,“没事的,运动员受伤常有的事,打封闭可以止痛,不痛了就能继续训练了。我记得,朱家荣同学今年就打过两次封闭,放心,效果很好的。打完之后就不用担心了,过两天可以继续训练,准备下个月初的省队选拔赛。”
高松然并不知道“打封闭”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刚才那个女医生的话。
任何治疗只是止痛,继续剧烈运动,只可能让受伤的部位磨损更加严重,乃至影响到正常生活。
相反,因为止了痛,朱家荣很有可能感受不到更多的伤害,会让他的膝关节变得更加脆弱。
“沈教练,医生说了,他需要静养,需要多请几天假休息和治疗,绝不能立刻回去训……”
“我是教练还是你是教练啊?”沈刚不耐烦地打断,“朱家荣有进入省队的实力,这次比赛,对他的未来至关重要。你们三中,乃至班主任你,班上培养出一个进入省队的特长生,难道不也脸上有光?”
就算这次进入省队,朱家荣也会因为严重伤病,无法在长跑项目上更进一步,还要冒着拄拐六十年的风险。
沈刚那么坚持,还说什么“脸上有光”,尝试把三中和高松然都拉进自己的共同体,无非是因为手下学生进了省队,他这个当教练的有丰厚的奖金。
至于进了省队之后的培养,是省队教练的责任,就和他沈刚无关了。
想明白这一点,高松然坚定道:“这不仅仅关乎所谓脸面,更关乎学生未来的职业生涯,乃至身体健康。不能因为追求成绩,摧毁一个学生的未来……”
“停停停!你们老师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我个大老粗,说不过你!随便,这两天朱家荣就不用来了,下个礼拜要是他改了主意,再来找我!别说了,我这儿还有别的学生,忙呢!”
沈刚不给高松然继续劝说的机会,挂了电话。
高松然一腔怒火无从发泄:为了利益,罔顾学生的前途和健康,这种教练盘踞青少年体育训练行业,贻害无穷啊!
看到一旁失落的朱家荣,他压下怒火,刚想说些什么,看到之前的女医生从诊室出来,准备午休。
高松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拦下了医生,问道:“陈医生,给运动员打封闭针会有副作用吗?他的教练说,今年已经打过两次封闭针了,效果很好。孩子下个月有个省队选拔……”
女医生对这对师生印象还挺深刻,瞥了一眼坐在候诊区黯然的朱家荣。今天不忙,她便耐下心来解释:“封闭针?封闭针的原理是用激素消炎止痛,但也只能止痛,无法根治。你可能在宣传里听过,某某奥运冠军赛前打封闭上阵,某某英超球星打封闭上场的故事吧?”
听到这儿,朱家荣眼前一亮。
女医生接下来的言语,却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英超球星挣多少钱?奥运冠军配备的又是什么配套医疗团队,什么样的顶级理疗设施?就算冒险上阵有了后果,他们也能依靠优良的医疗条件,将后果降到最小。不是我看不起你,拿一生的健康去搏一个省队资格,真的不值得。等等,你刚才说,今年已经打过两次封闭针了?”
朱家荣老实地点点头。
医生继续说:“你知道生物为什么能进化出疼痛吗?你去摸火,烧疼了,以后就知道不该碰火了,也就避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现在,你靠打针掩盖疼痛,本来就有伤的膝盖,万一在坚持训练中受到了更严重的伤害,被封闭针麻痹了之后,都感受不出来!”
高松然和朱家荣都听得胆战心惊。
“我以前也有个病人,还是职业运动员,韧带撕裂,为了比赛打封闭忍着。比赛结束,不怎么疼,拍片子一看,韧带直接断了!断裂和撕裂,一字之差,恢复难度可天差地别!从可以慢慢恢复的损伤,变成不可逆的伤害!再说了,封闭针怎么都是激素,虽然副作用不大,但也会对肠胃、肝肾功能有影响。同一部位一年注射三次也是我们通常考虑的极限了。从一个医者角度,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角度,我都不建议你去打。”
朱家荣已经手足无措了,高松然则对女医生连连致谢。
良久,朱家荣问道:“老师,我该去打针,坚持参赛吗?”
“想一下,你学体育的目的是什么,要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当。”作为一个班主任,高松然对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却还是坚持将最终选择权交给学生。
其实,朱家荣内心已经偏向于不听教练摆布了。
他当体育特长生,只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一般,可以加分上大学而已。
那些真正有天赋、能出头的的好苗子,早就进专门的体校集训了。
上大学也是为了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不再像父母这样卖苦力气。要是年纪轻轻就一身伤病,体面的工作又有什么用?
的确没有必要为一个省队选拔,透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健康。
朱家荣心里做了决定,高松然立即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消息: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朱家荣]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看起来,这个系统并不会一直给自己任务,而是自己需要主动走近学生心里,以此获得春雨点。
坐在回学校的车里,朱家荣还是很低落。那个沈教练不是好相与的,只要告诉他,自己想要退出这次的选拔赛了,沈教练铁定大发雷霆,甚至会在以后的训练中给自己穿小鞋。
高松然看到他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春雨点又可以揭示一个学生的天赋了。此时如果能协助他找到人生的新目标,对朱家荣而言,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扣除高达100点春雨点,高松然在朱家荣头上看到了两个字。
然后,整个人呆了。
朱家荣注意到身边高老师呆愣的样子:“高老师,我头上有树叶吗?还是……鸟粪?”
高松然看着朱家荣头顶的眼神,充满了迷茫。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个,朱家荣同学,你信占卜算命吗?”
朱家荣满脸不解,同时不算聪明的大脑高速运转,揣摩着高老师的意思。
想了想,他说:“我没试过,不过高老师这么说了,下次我找个摊子试试。哎,或者说,高老师你认识哪个高人?”
快速思索一番,高松然到底还是没把那两个字直接告诉朱家荣。
或许系统还有别的意思?
看到“摸骨”这个词,第一反应就是摸骨算命?不,自己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老师,怎么能指导学生追求迷信呢?
或许自己应该引导朱家荣去种蘑菇,体育特长生终成一代农学大家?
这系统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么!对三个学生开了“天眼”,除了赵华枫那个过于直白以至于无法给出进一步指导的“喷子”之外,秦添“砝码”和朱家荣“摸骨”的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转念,高松然又想到,自己想不明白这些词语背后的意义,但也许“摸骨”这个词对于朱家荣而言,却有着特殊的意义,一看就明白?
“啊,没什么,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摆摊算卦的,随便问问。那人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只是摆了个摊子,上面写了‘摸骨’两个字。”
“哦。”让高松然有些失望的是,这个词显然没给朱家荣带来太深刻的印象。
朱家荣只当高老师担心自己心情低落,想方设法给自己分心,连车外的算命老头都不放过,心中不禁又增添了一分感动。
倒是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听见了这对师生的对话,却又听得不太清晰,插话道:“哎,你们说到了摸骨?真巧了,前些日子去医院康复科找了个大夫看病。他看了我的片子之后,也没给我开止痛药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玩意。他沿着脊柱摸了摸我的骨头,然后只听‘咔嚓’一声响,给我背上一摁。你猜怎么着,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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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放弃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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