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雪隔着盖头打量红装妖娆的文佑。
他身量纤长，丰胸长腿，肩宽窄腰矗立于一群娇小美貌的新娘当中，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此时因为一只丰胸掉落，伸手从领口进去抓取，姿势相当豪迈粗狂，不拘小节。
……他是怎样在一群娇滴滴的美新娘当中，伪装到这个时辰？
张灵雪轻咳一声，听完文佑的一番话，沉默良久。
她吃完薛灵封采的一捧莲子都没事，文佑吃两颗就中毒昏迷，还被村民绑走，扮作女子冒充新娘。
文佑属实有点运道不佳。
“神器遗失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的神界神器，少说也有成千上万种，而能劳动文佑神官亲自下界跑一趟，这件神器不简单吧。
“是四方神君的八卦须弥通天惊阵。”文佑撩起红盖头扇风，“前些日子，我检查神器的时候，发现八卦阵被盗，四方神君继承人消失，神器易主，下落不明，特来凡间查探。”
“神器的下落在人间？”张灵雪十分好奇：“它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
这就不好多说了。
文佑没有详谈，转移话题：“玉雪仙子，你又怎会扮作新娘，难道你也想嫁给河神？”
也？
难道文佑想去会见河神？
张灵雪不动声色：“凡间有异兽作祟，我奉师命前来除祟。”
“哦，那我们目的不同，可携手除魔。”
张灵雪拨弄碗间的玉雪剑，放在薛灵封身上的神识还没有消散，所以玉雪剑很平静。
文佑突然道：“玉雪仙子，这是你第一次穿嫁衣吧？”
张灵雪微怔，道：“不是。”
“那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文佑很激动，充满八卦之情：“我很好奇，你第一次成亲的对象，是谁？”
张灵雪微微怅惘，笑道：“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
文佑还想追问，却听薛缮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背叛莲花村的下场！”
他将一个人摔在新娘中间，那人身量高大，身姿单薄，虽看起来瘦弱，却绝不是女子身形。
“你敢放走新娘，那你就充当新娘，给河神献祭！”
薛缮说完，踹一脚少年，冲不远处的汉子点头，那个用刀架着妇人的汉子用力一抽，立即飙出一股血流，妇人哭叫声戛然而止，当场横尸在儿子的面前。
“娘——唔唔！”
少年被吓得瞠目结舌，惊惧地想要爬过去，抱起亲娘去找大夫，却被村民们围住，七手八脚地换上嫁衣，捆住手脚，脱下臭袜子堵住嘴巴。
他被扔到张灵雪的脚下，从盖头下方，看到张灵雪没有伪装的仙姿玉貌，倏地睁大眼睛。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张灵雪和文佑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妇人被丢进黑水之后，张灵雪释放一缕神识，追随尸首而去，却发现神识接触黑水的瞬间，魂魄消失，她当下顿住。
文佑叹气：“唉，可怜人啊。”
神官是没有逆转凡人性命的职权，不然人界还不乱套了。
文佑也只能给妇人往生簿上面添一笔功德，让她来世投个好胎。
张灵雪低头看着匍匐在脚边的少年，一刻钟前，他还口口声声地要救她，现在却遭遇不幸，亲娘离世，被迫穿上嫁衣伪装新娘送去献祭，他应当只是好心，却迎来命运的捉弄。
“节哀。”
她淡淡地安慰一句，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
“新娘登船，缔结鬼亲——”
薛缮大喊一声，新娘们被赶牲口一样赶上船只，脖子上拴着铁链，铁链下面绑着石头，防止新娘在献祭时逃跑，每个人的脚心都画着黑色的莲花，像是某种仪式的祭奠。
文佑和张灵雪一前一后地走向河心，文佑揣着双手，伪装新娘走路，虽说脚步大气，但姿态优美，走得稍慢些，倒看不出与别的新娘有何不同。
张灵雪顶着盖头，视线被遮挡，不是很能看清脚下的路，俊俏少年一路帮衬她，也没让她出丑。
当她单独登上一条船时，薛缮委身跟随，顺着船橼，攀附在船身侧面，也一同上船。
“诶？”
文佑发现了，但他想罢，又没提醒，反正敢打玉雪仙子主意的人，骨灰都洒满大江大河了。
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彻在耳际，黑水之上只有战战兢兢地新娘们，随着时间的蔓延，周遭的寂寞显得有些难熬，稍微受不住的新娘，偷偷掀起盖头，打量周围的景色，又被黑压压的水面吓得呆住，啜泣着小声议论。
张灵雪端坐船头，听着新娘们议论家里，父母兄弟，乡亲村里，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还是没能排遣心中的恐惧。
她们开始大哭，一人的哭泣引起所有人的哭泣，很快水面上就传出呜呜咽咽的悲鸣，比起黑暗的河水，更显得诡异。
“别哭了。”
文佑站起身来，打量黑沉沉的水面和天空，天地仿佛一线之隔，黑雾笼罩在所有人心中，不仅扩大人的恐惧，还会滋生噩梦。
他把坠痛的胸前拨开，扯出两个罪魁祸首白面馒头，将馒头一口接一口吃下去，见哭声没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不满地抬手使出一个小法术：“文咒，缄言——”
随着咒语扩散，原本哭泣的新娘逐渐呆怔下来，迷茫的眼神注视着文佑，见到大变男人，纷纷惊恐地尖叫逃窜。
“啊啊啊啊——”
新娘们慌张地站起来，稀里哗啦地想要逃跑，却手忙脚乱地越挣扎越束缚得紧，若不是身上有铁链牵绊，恐怕早都掉进黑河里化为尸骨。
“谁敢再哭，丢进黑河喂鱼！”
文佑抛去气质如玉的神官皮囊，这会显得凶神恶煞，比河神还恐怖。
他看着安静下来的新娘们，果真恐吓比安抚更能震慑平民，转头去看张灵雪，正好看见村长从船橼爬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隐藏，居然可以躲这许久。
文佑刚要张嘴，却见张灵雪朝他摆手，他立在船沿，抱胸看着这边的好戏。
薛缮偷偷摸摸地爬起来，虽然对新娘中间出现的男人有点好奇，但再大的好奇也比不上与佳人相会。
他嘴里怪笑，涎水流出，双手搓揉靠近张灵雪，还没等扑上去，一侧突然腾空飞起笨拙的身影，将他扑倒在船内，扭打起来。
“你去死吧！”
少年抱着薛缮的脑袋，往船身上撞，虽然他自己身上也被踢打很多下，但他不在乎，一腔愤怒要把村长的脑袋锤开花。
张灵雪原本蓄势的两根手指，因为少年的打断，暂时放下，让少年解决自己的私人恩怨。
“我娘，隔壁花姐，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畜生，人面兽心的家伙，你不得好死！”
少年边打边骂，满头满脸的血，不知是薛缮的，还是他的，也许两者都有。
他忍耐许多年的怒火，顷刻爆发，从发现村里偷偷用少女祭祀，再到后来用年轻男女祭祀，以至于就连亲人朋友都被送去献祭，不够就从别村买进，全部都有去无回，死在孤零零的黑河之上。
少年并不是没有反抗过，或者想要逃离，但他发现，就连亲娘都是侩子手，如果不帮村长挑选祭祀的新娘，他们家就要死人。
而娘为了保护他，不得已做下许多罪孽深重的事情，这个村子真该毁灭！
少年疯狂发泄，瘦弱的身板压在薛缮身上，拳拳到肉，但毕竟身体瘦弱，不是强壮的薛缮对手，很快就被反制，让薛缮掐住脖子说不出话。
“臭小子，敢打扰老子的好事，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薛缮掐着少年的脖子，如同掐着一只小鸡仔，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弄死少年，而是享用美人，所以他仅仅在少年留着一口气的时候，丢开他，转身继续走向张灵雪。
“小美人儿，别担心，老子现在就来让你快活……”
薛缮诡笑着向前一步，没等张开双手，双脚齐齐斩断，鲜血流满船沿，张灵雪的面前竖起一道屏障，隔绝血迹半分没沾染到她的嫁衣上。
文佑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看见薛缮大吼着躺在船上哭嚎，少年悠悠转醒，还没弄清现状，又扑向村长，而船身因为两人的晃动，在黑河上剧烈波动，终于承受不住，侧翻沉水。
那一刻，文佑几乎没有犹豫，飞奔过去抓起少年和薛缮的衣领，将两人带到自己的船上，当他回过头去，就见黑水中央，凹陷一个巨大的漩涡，惊涛骇浪裹挟着风雨袭来，张灵雪被黑雨携带，从旋涡中心下坠，猝然消失。
“玉雪仙子！”
文佑来不及安顿少年和薛缮，扑向船沿，想要救起张灵雪，可薛缮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不让他离去，他只能回过头来，看着薛缮，目光冰冷：“毒莲蓬的解药！”
薛缮痛得脸色惨白，龇牙咧嘴：“带我回、回村，我拿给你。”
耳畔轰隆隆作响，张灵雪倏地降落到一顶轿子里，香软席面柔滑，触手羽毛般的温热娇躯，一具完美的体魄正在她手下绽放。她嗖地缩回手，正想询问这人是谁。
“娘子……”
半截嗓音被卡在嗓子里，她嘴唇触碰到甜美的液体，下意识抿动嘴唇，蓦然加重的粗喘声和覆盖包围的怀抱将她牢牢占据，她挣扎无果，玉雪剑嘶鸣呐喊，没等血溅当场，嘴唇一痛，她骤然从目眩神迷中清醒。
原来她独身坐在花轿中，周遭静谧无声，仿佛只她一人。
她查看毫发无伤的身体，扫视大红的喜轿，刚要抬步往外走，轿壁传来敲击声。
“扣扣。”
轻微的撞击声响彻在耳边，似乎有人在外面砸门，可仔细聆听，又好似除去婴儿的啼哭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张灵雪静待两息，不见有人闯入，掀开帘子走出去。
这是一处山间幽林，远处的磷火和近处的白光昭示着这里是埋骨之地。她双脚踩在实地上，蠕动的土壤活过来唤醒亿万虫鸣，密密麻麻地延伸到高山绿海，脚下红丝蛛网散开，血雾往山巅流窜，隐约竖起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保护着一座铃铛奏响的红楼。
她低头看向黑白两色的八卦圆盘，阵眼旋转，形成两条鱼儿的尾巴，首尾追逐，还没等看清楚破阵的方位，目光虚闪，又置身于一间红纱弥漫的婚房中。
艮七坤八，阴阳两阵。
她踏步在婚房中，按照方位重走一遭，虚空浮现出一座阴阳八卦阵。
原来，这就是八卦须弥通天惊阵的威严吗？
八卦阵，通两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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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十九红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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