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稳完全能理解这种亲近，他们是同学，又都是普通家庭，两人之间没有阶级差距，对于肖嫣然来说，学校里其他的学生总是在她面前高人一等，平时经常欺负她，让她很有距离感，可是他和骆城不同，他们所站的是同一平面，能平等交流，难怪她一眼看见就能喊出他们的名字。
一时间里，陈稳因为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她的友善同学而有些庆幸，说不定这样能给肖嫣然一些为数不多的温暖。
陈稳同样弯唇：“我们来这里，是有些情况想要向你了解。”
肖嫣然懵里懵懂问：“你们难道不是来探望我的？”
“是探望，”陈稳如实相告说，“同时，也是为你的母亲而来。”
“我母亲？”肖嫣然满眼迷茫，“自从我住院以来，她只来陪过我几次，之后，已经隔了很久都没有出现，打电话给她，她也不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陈稳追问。
肖嫣然将脸扭过去，带着一丝赌气成分：“没有。”
陈稳的余光里，刘小红有些激动，他担心她一不小心现形，反而会吓坏肖嫣然，赶紧说：“她很关心你，就算身处险境，想着的也全是你，还很担心没有她，你会在医院里过得不好。”
这些都是刘小红在他们耳旁絮絮叨叨说的话。
“不管是在哪里，我从来都没有好过，”肖嫣然不太高兴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组团来说教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还是请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困了，想休息。”
陈稳转向在一旁明显手足无措的刘小红，问：“你有什么话想要转达吗？”
刘小红所站的地方正好是丽姐站位的前方，肖嫣然大概以为陈稳在和这位陌生女人说话，没来在意。
刘小红擦拭着眼角泪水说：“不用和她说，不过我其实每天都有来陪她，时时刻刻都在，只是她看不见。”
找到刘小红的尸身并帮她拼合好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在刘小红没拥有实体前，她的魂魄其他人当然看不见，哪怕是她最亲爱的女儿。
病房里变得温情起来，除了刘小红本人，其他人都不太能适应，骆城看了眼手表：“这么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真相？不然换我来问？”
“什么真相？”肖嫣然抿唇，而后眼中迸出精光，“你们难道知道我妈妈在哪里？”
没过上一秒，她泄了气：“算了，你们肯定不知道，再说就算你们和她之间有联系，她不肯来见我，那就是存心想忽略掉我，不会拜托你们这群人来替代她。”
骆城正斟酌着不知道怎么说，陈稳手里接到了一通电话，显示的是未知号码，没接起来前，他的心里就大概有底。
“是陈同学吗？”电话那边的人声音照旧惶恐不安，“我现在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你们能不能过来见我一面？”
陈稳和其他的人对视一眼过后，问起：“你有什么事？”
那边的家长说：“你不是和我说了，让我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吗？我现在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总之，电话里不太方便，你们来了我再详尽说明。”
这位家长给出的咖啡厅位置距离医院不远，骆城和陈稳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驾照，而对面的家长显然比较相信陈稳，于是商议过后，决定由田汉开车载着陈稳去见那位家长，刘小红跟他们去，通过那位家长的话，看看自己能不能够回忆起什么。
至于丽姐和骆城，他们两负责留在病房里，陈稳千叮咛万嘱咐，骆城在套肖嫣然的话时，千万不能过于激进，要循序渐进地来。
病房外走道里，骆城敷衍点头：“知道了，虽然我是没你那么温柔，但至少比你帅吧？女生看见我这种帅哥，通常都会比较有好感。”
陈稳被噎了下，面色不改说：“那就拜托你了。”
-
开车赶到咖啡厅花了十分钟左右，一走进去，冷气迎面而来，吧台后的工作人员在忙着做自己的事，除此之外，没看见半个人影。
那位联系他们的家长坐在咖啡厅里的最角落，听见推门声过后，走出来朝他们扬手示意，他们这才看见人。
家长过来问：“喝点什么？”
陈稳平静说：“我们坐下开门见山吧。”
这位家长目前看不见刘小红，如果能看见，恐怕不会像眼下这样冷静。
他们在原本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家长搓着手回忆：“首先是我从学校离开之后回到家，洗澡时越想越不对劲，我在学校经历过的一切，好像不受我的意识控制，云里雾里的，直到回家意识才慢慢清晰，接着我就想起你说过的话了，越来越觉得周围可怕，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如果不把这件事尽早解决，万一连累到她们怎么办？我也不想晚上睡不着觉，这样怎么生活？于是我摇醒我老婆让她帮着一起回忆，还真的想起来一些东西。”
“你想起什么来了？”田汉急着问。
这位家长倒是不紧不慢，拿起早就凉透的咖啡喝了口，耐心说：“别急，我记得的都是一些零碎片段，对你们来说不一定有用，只是看见你们和教室里那位关系不错，才想着和你们说说，到时候多通融下，以免我夜长梦多，老觉得哪里对不起她，再想起她那张脸。”
田汉更急得不行：“你要是再这么温温吞吞，不用等她来治你，我就能马上把你办了，信不信？”
“别别，”家长摇着手说，“这么说吧，这件事牵连很广，水也很深，还请你们两保密，万一背过身你们说出去，那么我可太冤了。”
陈稳若有所思：“牵连广，是不是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也是我们班的家长？还有，既然这件事这么保密，你们当初是不是也答应过谁要好好守住这个秘密？”
家长没料到因果这么容易被推测出来，脸色大变：“既然被你揭破，再捂着没意思，当时的确不止我一人，我们也答应了无论是谁都不准将这些底细说给其他人听，现在真没办法，为了我老婆孩子，我才壮着胆子说出来。”
接下来，他慢慢讲述回想起来的那部分记忆。
“那天傍晚我接到学校临时的通知，说是有一场家长会要开，其实这种临时家长会呢，包括我在内的家长多少心知肚明，不就是学校缺钱了，变着法子从我们身上搜刮？说实话，我们都挺心不甘情不愿，毕竟这不是什么平常的书本费补习费，每次张口要一大笔，就算再有钱的人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任凭白薅啊？但也不能不捐，万一在其他的家长面前表现出自己小气，打的就是自家孩子的脸，我们都不想让孩子在学校里抬不起来头，久而久之，也就默许了这样的规则……”
“行了，这些屁事不用多说，”田汉打断他，“我们不想听，你直接说正事。”
家长不敢表现出不爽，小声说：“我说的就是正事，你们不愿意听，那我加快速度，之后来学校家长会正开到一半，我们每个人都有些犯困，校长这时进了教室，说要收取建校费，这样的理由上个月才用过呢，不过我们没打算争辩，想着交完钱走人，再接着教室前门开了道门缝，门缝后冷不防出现一双眼睛。”
说到这里，他警惕地朝着身旁望了眼。
田汉明知道他在害怕什么，睁眼说瞎话：“放心，她不在，你坐的地方正对风口，本来就凉。”
实际上是刘小红听闻家长的话，像被召唤起某种回忆，忍不住想要听更多，半透明的身体离家长越来越近，甚至要挨上他的胳膊。
他艰难吞咽了口唾沫，害怕说：“出现在门缝后的那人，就是教室里那位，她当时还活着，脸色看起来很劳累，是苍白到发青的那种，老师看见她，以为她要来抗议这场家长会，边说着没让她参与，边把她推出去。今天从你们当中那个小孩儿口中听说她女儿出事，我才把两件事串起来，可能人家当时为的就不是什么家长会，而是听说校长来了教室，找来给自己出车祸的孩子讨个说法。”
“校长站在走廊和她沟通了几句，我也不知道具体说些什么，之后校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让她先回家，有什么事情等到这场家长会开完之后再说，她偏偏倔，不肯听话，如果听话了，哪里能闹到校长心里不痛快，直接让保安把她轰出学校？”
陈稳禁不住问：“你们当时没人出面吗？”
随后他意识到，这真是个蠢问题，眼前的家长会来向他们透露，本质上是为了自己，并非是他人设想中仅剩的良心。
刘小红瞪大双眼，痴痴念叨：“我也有些想起来了，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去医院里看嫣嫣，手里提着给她煲的鸡汤，因为迟迟没有找到肇事人，等我到医院时，警察又一次来给嫣嫣做笔录，嫣嫣还是重复那些话，她没看清撞上她的车辆，她只记得，车里坐了个和她穿同样校服的孩子，我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了嫣嫣的治疗费用，我已经把嫣嫣她爸留给我们的房子都卖了，所以我头脑里第一次产生那么大胆的想法，车里既然坐了孩子，肇事人肯定是家长，我要去找学校理论，排查那晚的车辆，总能有一丝线索，就算他们想私了，只要钱给够，让我能付得起嫣嫣之后的学费和护理费用就好，我把鸡汤给了嫣嫣，安慰她过后，就离开了医院，之后我没去饭店里上班，向老板请了假。”
她努力回想着：“我去了学校，又被赶出来，走在那晚嫣嫣一个人走过的那条路上，我终于能理解嫣嫣当时的心情，她该有多无助啊，再后来，我从地上看见了一束灯光。”
“是车的远光灯！”陈稳话音落下，眉峰也拧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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