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见不欢

东十八巷,司文府。

安红豆和梅兰湘的车马停在正门外,等候门上听差的进去通报。

下了马车,眼前五进石阶,两旁石狮威严,最为显眼的当属门楣上那块御赐牌匾,汉隶书就“司文府”,右下角小字题跋,孝武十年康宗御赐。

“一品朝臣府邸,气象到底是不同啊!”

安红豆望着那牌匾,不觉想起王婶的破屋,若能得这围墙之上的数片青瓦,当不至风雨难避。

梅兰湘虽是医中圣手,性情却颇有几分顽童意味,他深知安红豆个性,便笑着打趣:

“这算什么?但凡姑娘愿意,这京中五进七进的院子,还不任你挑拣?”

“这五进七进的,若先生相送,我便收得!”

安红豆转头看向梅兰湘,其人一身儒雅,偏是好酒如命,若不是当年春闱醉酒,也不至于终身无缘仕途。不过他这般性格,行医济世尚要看个人心情,确也不是当官的料。

“我这全部身家凑一块,也买不来你安宅几株奇异花草,倒是寻我的开心来了。”

梅兰湘话音未落,听差的来报,老爷请他们入府。两人刚进府门,司文南已经迎至影壁之前。

一番寒暄自是少不了,安红豆身处声色犬马之间,最是懂得迎来送往那一套,却也最讨厌那一套。

好在司文南到底不像他人,并不过分攀扯,简言几句便引二人穿过月亮门,走过曲廊桥往里走去,直至三进方才致远堂前停了下来。

一路上,司文南多是和梅兰湘谈论莫氏病情,偶尔提醒安红豆上桥下阶,倒真如外界所言,是位谦谦君子,颇有魏晋遗风。

直至坐到了致远堂,司文南才吩咐丫鬟奉茶,请夫人小姐出来见客,又不失礼数地与安红豆梅兰湘闲叙琐事。

司文府后花园中有一小院,大小姐司文月正陪着母亲莫氏,妹妹司文辰,看着池中白鹅说笑。

一个小丫头急匆匆来报:

“老爷请夫人小姐前院见客。”

“见客?什么客人如此要紧?”

司文月用手中的帕子轻拭衣袖,掸掉适才喂白鹅时沾上的粉尘,饶有兴味地歪着头问道。

“不知是何人,和梅先生一道来的,生得仙女一样!”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一时也说不清,只得用最简单的言语,形容自己所见。

“仙女一样?我知道了!肯定是梅先生说的那位贵客到了,走,去见客!”

莫氏欣喜地拉起两个女儿,快步往前院走来。

方至门口,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干净清洌,如珠落玉盘。

“红豆不才,蒙司文大人抬爱,能为夫人寿辰助兴,自是倍感荣幸!”

司文月总觉得这声音似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出头绪来。

步入致远堂,抬头便见一位素衣简装,轻纱掩面的女子,端坐客席,眉目明妍如斯。

一身对襟立领水色长衫,外搭一件润有洁白毛绒边儿的同色披风,两条精致的辫子从额前分两边而梳,将一头秀发轻揽于脑后,少有头饰却是极为简洁雅致,确是出众。

司文月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人,一个风尘女子的声音,她又怎会熟悉,错觉有时很离谱。

安红豆听到门口声响,不疾不徐地起身相迎,抬头看去,正迎上司文月两汪秋水。

是她!

安红豆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司文月,就是两年前鸿蒙轩泼茶的那位田春小公子,不想她就是司文府千金,却是巧了!

见对方并未认出自己,安红豆笑着上前见礼。当年在鸿蒙轩自己包得像个粽子,认不出来也正常,反倒省去了麻烦。

安红豆敏锐地察觉到,互通名姓后司文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嘴角不由得上扬。

在这京城之中,很多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如此,这样一位颇有才名的富家小姐又怎能例外?

几人一一见礼重新落座,莫氏早就听梅兰湘说安红豆也是杭州人,没一会话就多了起来。说起自己在老家时的趣事,也说起一些旧时相识。

司文辰更是捧着脸从糟肉问到腊鸭,连街口麻团她都没落下。

倒是两个大男人被晾在了一边,只有默默饮茶的份儿。

离乡几载,司文月也想问些故乡的事,可是江南烟柳,小桥人家……哪一个都值得一问,又都不知该从何问起,只是无端羡慕起那些可以往来江湖之上的人。

她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静静听着。

见司文月全程无话,安红豆有意无意地侧目,恰逢司文月满是探究地凝视。

“月儿,安小姐可是位风流人物哦!评弹、昆、越无一不精,尤擅诗词丹青,多少人想要请小姐过府,都吃了闭门羹,娘倒是幸运得很呐!”

莫氏对安红豆的一番夸赞,倒也不像是恭维。

“夫人言重了,红豆不过一个江湖女子,自幼学艺,也只为在这浮世谋生罢了。至于过府献曲一事,实非红豆托大,而是家师立过规矩,师命难违。”

司文月听着莫氏对安红豆的夸赞,礼貌中多少有几分清冷,只微微颔首说句:“久仰!”

郑丫头站立一旁,时不时用眼看向安红豆,随时等待着她拂袖而去的信号,她却视而不见。

安红豆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位小姐的态度,但是她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尤其是听莫氏提到段如意之后,她便决定今天好好演一会。

当然,司文月绝对有自负的资本,这点安红豆并不怀疑。自幼聪慧过人,三五岁读书习文,七八岁便可出口成章的人,在崇尚文治的北国并不稀奇,但是能得到北国第一才子袁子安赞赏的却是凤毛麟角,司文月算一个。

当年袁子安京都访友,多少学子想得他赐教一二,连面都见不着。他在司文府却一住就是仨月,免费做了司文府的座上西宾,就是为收司文月为学生。

袁子安曾将司文月的文章拿给友人看,读过的人皆是大赞其有状元之才,春田公子的名号因此不胫而走。却无人知晓袁先生这位神秘的学生,竟是位女子。

莫氏与安红豆相谈甚欢,执意留饭,推脱不过她只得留下。郑丫头再次看向她,她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心中又多一丝不解,安红豆从不在他人家中用饭。

席间饮酒作令,轮到司文月举杯祝酒,一直少言的她却是张口便来:

“遥听西楼夜抚钟,牙板冰弦话飞琼。堂上王孙千金去,月下佳人抱琴归。”

她这里话音刚落,桌上顿时安静,郑丫头握紧拳头,毫不避讳地盯着一脸漠然的眼中写着挑衅和试探的司文月。

莫氏和司文南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梅兰湘亦是苦恼不堪,恨不得揪下自己那一撮小胡子,这客人可是他请来的呀。

安红豆岂能不懂对方句中揶揄?

自己确是西楼卖笑女,卖弄诗文倒真不是她此行目的。就在众人都担心场面尴尬的时候,安红豆却装聋作哑地微笑举杯,半撩轻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对司文月好一番夸赞。

“红豆初到京城便常听人提及小姐有状元之才,今日亲见,小姐果然才思敏捷,文采斐然!”

梅兰湘趁机出言打趣:“哎呀!安姑娘几时变得如此谦虚了?少见,少见呐!”

本想缓解尴尬,却不想自己一张嘴便撞在了枪尖上。

“梅先生此言差矣,司文小姐之才,京都谁人不知,杭城谁人不晓?红豆胸无点墨,不过会些西楼作乐,取悦他人的伎俩,何来谦虚?”

安红豆话音一落,梅兰湘顿觉自己生这张嘴有些多余,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咂巴着嘴又揪起了自己的小胡子。

司文南见这场面欲出言替自己女儿赔个不是,却被莫氏悄然拦下,静坐一旁看着司文月。

安红豆进退有度,反观此时司文月却已经粉脸微红,只得自己找补。

“姑娘雅量,月自愧不如,自罚一杯,以赔适才冒犯之过!”

“岂敢岂敢,小姐严重了!”

安红豆笑着起身举杯,适时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这时莫氏才开腔说话:

“哈哈,难得月儿这怪脾气也有不吝夸赞别人的时候,实属难得啊!安小姐若不嫌弃日后便多来往,月儿也多个和脾气的朋友。”

和脾气?怎么看出来这两人和脾气的?安红豆腹内嘀咕,面上却是欣喜应承:

“红豆受宠若惊!若夫人小姐不弃我出身寒微,日后定会时常叨扰。”

适才字里行间都在讥讽她是风尘女子的司文月,此时一番回应却让安红豆摸不着头脑,难道她也在演戏?

“同生于俗世,何谈相弃?”

安红豆微微一愣,继而举杯相敬,气氛也逐渐缓和,梅兰湘这才放过了自己的胡子。

饭后,约好生辰当日事宜,安红豆也不多留,起身请辞。临行前将郑丫头早早备好的礼物分送众人,连同迎送的下人也一一赏过,才上车离去。

路上郑丫头忍不住问安红豆:“司文小姐席间有意难为,我以为红豆姐会拂袖而去,你可从不看人脸色的。”

安红豆笑着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我不信,我从未见你低过头。”

“那是因为红豆姐小时候总低头,长大了脖子就硬了,低头就费力了。”

“我还是觉得红豆姐今天有些反常……”

“因为,我意外得来一步好棋。”

安红豆掀起车帘看着窗面行人,不再言语。

莫氏无意间提及曾与一位叫如意的段姓夫人交好,后来段夫人随夫进京失去联系时,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也许这个人能让司文府这步棋活过来,还会是步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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