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是来乱葬岗发死人财的，结果银子没捞到，走得时候还多了个拖油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身后的男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扇子，捏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自己的指节。
“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安字。”
从棺材里爬出来后，男人还是面色惨白，身形单薄，仿佛随时都能倒在地上。陆九本想劝人在棺材里再躺会，但是对上那张清秀的脸，缺德话顿时说不出口，只好把他从坑里拖出来，还问人要不要去找个大夫。
——这本只是个善意的托词，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同意了。
陆九深深叹了口气，只怪自己多嘴。
他干巴巴回了一句：“我叫陆九。”
听到这个名字，谢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没被任何人察觉。
陆九原以为，接下来，二人会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回清水镇，结果路才走了没两步，就被谢安猝不及防炸了耳朵。
“恩公的手很好看。”
谢安盯着陆九的背影笑了笑。
“……”
谢公子这一句恩公叫得陆九头皮发麻，他脚下一顿，兀地想起自己刚才在对方衣服里来回摸的画面，瞬间尴尬到不能自己，打算假装没听见蒙混过关。
可对方不依不饶，上前两步。
“恩公，你饿不饿？”
陆九的头皮又麻了一下。
……不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他哪来这么多话。
陆九回头，想让谢安别叫自己“恩公”了，但是转念一想，反正把人带到医馆，二人就要分道扬镳，现在又何必纠结这些。
再加上刚吃了多嘴多舌的亏，他决定少说几句。
“还行。”
事实上，这句话也只是客气一下，陆九不但一晚上挖了四座坟，还把一个大男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吃的晚饭早就消化了。
可他身上没钱，几个铜板也就够在镇子上买碗素面，他还答应要带这人去找大夫，真是雪上加霜。
而且这话，对上谢安的目光、他莫名就是说不出口，身上的机灵儿劲卸下大半。
仿佛看出陆九的难言之隐，谢安眼眸一垂，手伸进自己怀里摸了摸，牵出一块成色上佳的黑玉。
“也不知道这个值不值钱？”
听到钱这个字，陆九闻声回头，在看到谢安手里的东西时，愣了一下。
他手中的黑玉呈长方形，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大，正面雕刻着浪花图案，做工精细，侧面非常薄，一看就价值连城。
这块玉连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看上去很旧了，红绳一端挂着黑玉，一端勾在谢安的指间，似乎随时都会断开。
这正是他摸了半天都没摸到的宝贝。
看到这块玉的瞬间，陆九感觉心里有根弦被狠狠扯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
“我把这个当掉，请恩公吃顿饭，就当报答对我的救命之恩了。”
谢安笑着把玉收回去。
这么珍贵的东西，说当就当？
不知为何，陆九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他没接谢安的话。
“不去医馆了吗？”
“恩公担心我？”
“……”
陆九感觉自己今天沉默的次数比有记忆以来加起来还多。
“谢公子，你还是叫我陆九吧。”
见陆九一脸黑线地回过头，谢安的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好了，他提起扇子敲了敲了手，上前两步，眼睛弯成弯月，格外勾人。
“好的阿九。”
“……”
陆九原以为谢安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真把那块玉当掉了。
已是深夜，当铺老板坐在门口，上眼皮跟下眼皮疯狂打架，见他们一个穷鬼一个病秧子成对站在木柜前，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结果，看见谢安手里的黑玉，当铺老板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公子这边请！”
陆九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谢安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跟老板谈好价格，拿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出来了。
“这人还算识货。”
坐在客栈里，谢安端起一杯茶，浅酌一口，如此评价道。
在店内微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终于不那么吓人了。
陆九埋头吃了几口打卤面，放下筷子，用破了口的袖子擦擦嘴。
“我吃好了，走吧。”
谢安看着没动几口的菜，心生疑惑。
“咱们去哪儿？”
陆九更加疑惑地看向他。
“送你去医馆啊。”
他可不想一会儿再把人抬回乱葬岗。
看着对方懵懂的眼神，陆九的眼中升起一点微微的怒意，好心提醒他。
“谢公子，你一个时辰之前还躺在……”
虽然已到丑时，但是清水镇的这家客栈内还坐着零星几个客人，为了不吓到别人，也给自己少惹点麻烦，他压低声音，继续道。
“……棺材里呢。”
谢安抻开扇面，笑着摇了摇。
“我已经没事了，阿九。”
“……”
陆九这回算是明白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见谢安确实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憋着一口气坐回去，又拿起筷子。
扫了一眼谢安，对方的气色确实恢复了不少。
嘴里闷闷地嚼着牛肉，陆九的心里逐渐生出好多疑问，比如：谢安这么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躺在棺材里，还被埋到乱葬岗？还是没遇到自己，他该不会就被活活闷死在那儿了吧？
还有，他为什么非得叫自己……阿九？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吵得他吃不下饭，最终，他决定在这些问题里，挑一个最不冒犯人的问出口。
陆九喝了口水，咳嗽了一声。
“那块玉，你真不要了？”
谢安此时也抽出筷子，从满桌佳肴里挑出一根香菜：“不要了。”
手中的杯子一顿，对方的回答比他想象中更加爽快。
“……为什么？”
单看谢安的穿着，像是遭遇了某种意外才沦落至此，那块玉看上去对他意义非凡，否则也不会贴身保管，怎么现在却连赎回来的心思都没了？
小桌对面，穿着浅绿长袍的男子轻声笑了一下，把香菜挑到桌上，小声说了句话。
可惜陆九没听清。
“人都找到了，还要玉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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