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见

Nawat的太阳穴不停地抽动着。他正听Pae给他汇报环山道的处理情况。摸了摸头上日渐稀薄的顶,长长叹了口大气。Pae以为他有意见要发表,于是停了口,抬眼望着他。Nawat觉察,疲惫地摆了摆手,Pae了然,垂眼继续他的报告。

什逻特案局,业内都称四区,是特别调查厅在一级行政区开设的第四个地方分局。遵照国王和部长的旨意,在特别调查厅领导下,打击犯罪,执法得力,功勋累累。很多人都在猜测,Nawat将是下一任助理厅长的有力人选。Nawat口上总笑说差得远,心里想的也确实差得远,他年纪大了,资历也算丰满,这种实权的部门,还是让青壮们去打拼,他自己的理想,是能有段躺平养老的时光,而不是一躺倒就再也起不了。

但这个Lian——每次听到这个不停在汇报里跳的名字,他都能感觉血压稳稳在飙。成是他,败也是他。功是他立得多,事惹得最频也是他啊!跟在他后头擦屁股的那些沉没成本,是真沉啊!

Nawat的眉跟给猫挠过的纱线球一样,拇指一下一下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

Nawat算是了解他的。这小子,统共就过了十来年安稳生活。本该鲜衣怒马、春光烂漫的年纪,父母意外身故,他也算半个亲戚样的尽力照顾着这个遗孤。这小子也争气,年少成名,当年还没从调查厅国家学院毕业,就从基地里被销了名调去出任务——接替一位因被内鬼泄露身份而惨遭残杀的卧底缉毒刑警。在那样的修罗道里,这个刚踏入社会的半大小子,他怎么活下来,怎么潜伏六年最终完成任务,没人知道,也不敢多问。

回归后,Nawat使了好些关系把他争取了回来。这人已不是学院里那个明媚少年。那时他瘦脱了相,脸上有种没生气的灰败,浓眉大眼周围总萦绕着驱之不散的黑气,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头戴黑帽,身穿黑衣,是故整个人都自带阴影。就算站在阳光下,也一身阴湿气,有人在背后蛐蛐,说他是天降黑无常。刚开始大家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和局促,毕竟他捣出来的东西,还拉了好些有头脸的业内高管下马,再加上他脸面阴郁,表情空洞,挨近一寸都觉得心里发毛,一副生人勿近的不接地气。后来渐渐混得熟了,发现这小子还挺上纲上道,该请的饭他请,该敬的酒他敬,该霍霍的人霍霍,该恭敬的人毕恭毕敬,该贪的小便宜一分不少,该谄的媚也不缺他一份,你能看到他喝得烂醉在街口吐的狼狈,你也能看到他在巷尾跟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暧昧,白的吃黑的也不收嘴,后来跟着出任务,见识到他的手段和能耐,冲锋时打前头,领功时直拱手……这个仍稍显阴鹜的年轻人,渐渐的看着也跟其他任何人差不多样了……

想到这里,Nawat那沉重的眼袋不自觉的抽搐起来——之前被Lian打废的私人陪练,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局里还在支付着医药费和赡养费呢……

“叩叩叩叩。”四下一听就没打算等人应门的敲门声,打断了Nawat越飘越远的思绪,也打断了他眉头就要打成的结。

门开了。

Pae断了发言,冷着一张脸转头向着门口,Nawat只瞟了个眼角——大半张带着血污和谄笑的脸,从打开的门缝里探了进来。

Lian伸出一根污损的食指,指了指Pae,眼睛望向Nawat,声音轻快又甜蜜,“我找他。”

Nawat有火,又觉得发了白耗自己精气,暗里调息了一周,再次向着Pae摆了摆沉重的手掌。

Pae收起资料夹,微欠身,身姿挺拔地转向门口。

无声地关上门。

想干甚么?Pae用眼神质问。那张脸沾着血污,走近还一股腥臭。

“跟我说说那个案子。”

四区的办公楼,既不像市区那些极具科技感或设计感的高楼华厦,也不像市郊密布如电子元件的平房,它很方,不论主楼还是裙楼,都是清一色各有大小的方块,远望,不高也不矮,就像一片无名碑群。走出主楼,Lian砸吧了两下嘴,朝旁边的垃圾桶吐了口血水。脸上黏糊着,血和汗糊住太长的额发,湿重的打着缕,他又想起了这件事——最近都没时间去理发。举手随便往后耙了耙。

脑袋有点发木,连心脏都觉得有点麻痹,四下皮肤却都在滋滋叫,好像嗷嗷待哺的幼畜,张着嘴伸着脖子叫着“吃——吃——”。他朝外边走去,看到迎面的同事,Lian拉开嘴角朝着他们笑。同事好像突然撞到一道隐形的墙,猛的一顿,那脚底不听使唤的要进不进要退不退。Lian举手想招呼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那人一副欲言又止,背后却像有推车推着,滑溜的拐了个弯走到别处去了。

Lian停了脚步,转头对着玻璃幕墙审视自己,Pae嫌弃他身上有腥臭味儿,让他去捯饬捯饬,后辈们让他赶紧去验伤,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他没觉得自己身上伤有多重,就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具体哪里,他也说不清——该不会真是脑震荡了吧?他有好几次以为自己脑震荡,但医生都说只是偏头痛加宿醉后遗症。搔搔头,他朝着鉴定司的方向走去。

倒不是说真要去找医疗部验伤,他要去看看那具尸体,那具鉴定报告写着“精索动脉断裂,生殖器严重破裂”的死者的尸体。

已经不知多少次,在给立法修改的提议中,Lian都提过性暴力犯罪者应处以极刑的议案,不过这个议案经常因为以暴制暴的嫌疑而遭摒弃,Lian甚至怀疑它已经不再会出现在商讨列表里。Lian为什么对Pae说的这个案子感兴趣,这个案子,疑似发生了同性间的强制性暴力,一名死者状如被处极刑,惨不忍睹。现场另有一名活着的涉案者,被发现时就躲在死者卧室的衣橱,一脸血污。

血气在脑里激荡,皮下似有万蚁在舞蹈。他想去看看,会是个什么走向。

死者:Ming sintukaewkanjana

初步鉴定死因——后脑严重撞击,颅脑损伤,心脏骤停。

死者体型壮硕,尸体内酒精含量高。就算已经死了,此时的面相也并不安详。

另一涉案人名字都还没问出来,就打了个“X”。他既是入屋盗窃案的嫌疑人,又是猥亵案的受害人,同时,还关联着这起命案。

从死者家中调取的监控录像看,监控录到涉案人X半夜翻进死者家里,在二楼楼道偷摸时被死者发现,死者用灯台砸了X,纠缠了一会后X被死者拖进房间。中间有一段时间俩人都没出现在监控下。后来,死者失心疯样鬼哭狼嚎地跌撞出来,在楼梯处失足摔下,然后就保持着Pae他们到场时的姿势。X没再出现在监控下。警察到场后找到一脸血污躲在卧室衣柜里的他。

Pae推测是X入屋盗窃,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差点反被强。过程中应进行了“激烈反抗”,缠斗中死者伤及要害,从房间冲出来后失足从楼梯摔下,后脑部重创而死。目前房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仍无法从涉案人口中得知。只能大致从现场散落的一些工具、提取的证据和X身上的伤痕来进行推断。

X带回来已超18小时,不和任何人交流。不言不语,不否不认,无要求也不反抗。

有意思。

“你……对着尸体笑成这样,是磕到脑门了吗?”Min J掩盖上尸体,切断Lian那诡异的目光连接。Pae刚刚光只是看着死者伤处的相片,就把中午吃的隔夜菜都给呕出来了。

Lian摸摸脑门,问道:“你看我像脑震荡吗?”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能申请工伤补偿不?”

Min J扁了下嘴,似乎听到他脑里的坏水在晃,以前她还会翻个白眼,现在对于Lian这种行为,她连眼神都懒得给。

“我看你,脑袋里就是装太多酒精了。”边说着,边把他拱出房门,“走,走,出门左拐,自己去把脑子浸的水倒一倒,清醒清醒。”她指着厕所的方向,“赶紧去洗洗,我不想大白天的,人家看到以为我这里诈尸。”

“你不帮我验一下吗?”Lian狗着一张脸。

“等你横着进来的时候,我给你验。”Min J再次用手指着厕所的方向。

Lian笑着点了点头,甩着两条手臂,吊儿郎当地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间房,什么东西钩住Lian的目光,Lian不动声色站在房间门口,透过门板上的透明饰板往房里探望。

房间很小,大面积的白,一面封死的铁窗,半拉着窗帘,窗前摆着一张板桌,桌旁右侧的椅子上静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头偏向铁窗一侧。

就像一幅剪影画一样。

一道通电的银圈扣在他右手黑色袖口处,另一边扣在铁窗条上。扣着银圈的那条手臂静置于桌面。侧向的颈线秀气修长,像年轻女性或少年人有的线条,黑色的上衣领口已严重扯裂变形,从裂口处能看到颈侧凝结的血口,还有脖颈成圈的伤痕和瘀瘢。

这家伙也很久没剪头发了吧?

看着这人后颈处耷拉着的发尾,Lian心里暗忖。

这么想着的时候,Lian打开了门。

那身影一动不动。

Lian微不可察地轻挑了下一边眉,一步一步的向着桌前的身影走去。

黑色的身影逐渐笼罩住窗前的这个人,这人仍入定般的无知无觉。

Lian就这么站在那里片刻功夫,脑里快速地筛选资讯与此人身份对应。

这头真小啊!看着一个手掌就能捏爆……

他正遐想着些血肉模糊的场面,那个脑袋毫无预兆地转了过来。

没由来的胸口一震——就在Lian对上那双眼的一瞬。

就这么一霎,Lian恍惚中似乎离了魂,闪回式地望着镜中不同时期的自己的眼,在这么一刹那,恍然间不知待审判的究竟是谁。一切都回闪得那么快,他好像坐在疾速飞转的过山车上,风捂着他的呼吸孔道,让他有种逐渐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那种眼神,迅速的勾连着他的思绪,追溯着脑海中的记忆。那是一种类似——他记得或许曾在地铁里拥挤的各色群人中见到过的——婴幼儿仰望这个世界的直勾勾的眼神——还是在某个动物观察室看到的未完全驯化四肢的动物幼崽,整个世界在其眼里都是一片晶亮——那是一种无所谓正无所谓邪无所谓善无所谓恶的浑然天成,一种至澄至澈的纯粹,只有不谙世事的人类或动物幼崽,才能用这种眼神平等的,无惧无畏,无爱无恨,无忧无虑的望着每个世人。

荒诞的是,这么一双眼,就嵌在一副沾满血污,浑身恶臭的躯体上。这张脸,感觉被人砸了个血包直接爆在上面,虽然干了黑了,仍散发着浓烈的血腥臭。

明月照沟渠,更觉怵目惊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一纸婚契

天才双宝的恶毒小姨

他的暗卫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无常君与胡子鲶
连载中厶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