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曲凝竹一点没想到救风尘上去。
她只不过是从小就容易心软。
七岁那年她捡了只猫。
不是活泼可爱的幼猫，不是机敏健壮的成猫，而是一只上了年纪、瘸了只腿的老猫。
老猫一点也不好看，瘦骨嶙峋、毛发没有光泽、缺了好几颗牙齿。
爹爹说她傻，养只老猫做什么，她若是想要他可以为她捉只小猫自小养起，毕竟小猫容易培养感情。
阿娘却支持他，找来了笔墨纸砚，让她给小猫起名字，一板一眼教她写契猫书。
曲凝竹对猫如此，更遑论是人了。
她用轻轻袖子蘸了蘸阿荔脸上的眼泪，“你手上抹了药不能碰脸上的水痘。”
曲凝竹声音清冷，面对阿荔时刻意轻柔了几分，“答谢别人也不能用你自己。”
她上一世活得潇洒风流，但也从未做过挟恩图报的事，何况如今这个对男子并不宽柔的世道。
“识字吗？不识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只识得几个。”阿荔不明白曲凝竹为什么会问这个，他急急补充，“我可以学。”
楼里的教习叔叔所夸他聪慧，就是唱曲也比其他哥儿唱得好些。
他们会吟诗，虽是为了附庸风雅直接背诵，不讲解诗的意思，可是背多了也能和书上的字对照上几个。
曲凝竹说起这个是想给阿荔在自家医馆找个差事，原来的账房岁数大了看不清账本，接连算错几笔账后自觉无颜再在医馆便辞了账房一职回家养老。
自那以后医馆的收支盈利都是阿娘算的，阿娘医术精进，账却总算不利索，被爹爹骂上几次，仍没请到合适的账房先生。
曲凝竹被阿娘揪着帮她核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想留阿荔第一个想法便是让他当账房先生。
“账房要识的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曲凝竹知道阿荔一时半会肯定是没法胜任的，但医馆学徒多，什么不会在这帮忙每月还要支二钱银子呢，多阿荔一个也不过是多张嘴的事。
“就算是账房当不成，也可以在后院帮忙。祖母如今在二房，往年都是小谷哥在照顾，等她回来后院就又忙不过来了。”
其实就单纯只是多张嘴吃饭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阿荔张口就要让她□□来报答她，实在是吓到她了。
“那……主夫能同意吗？”阿荔有些犹豫。
“小谷哥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的？”曲凝竹哭笑不得，她摸了摸阿荔毛茸茸的头发，看他因为激动而掩饰不住欢快的眼睛，心想：年纪轻轻就说这些虎狼之词。
“别担心，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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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各家各户都把放了一个冬天的厚衣服拿出来清洗。
阿荔从青楼出来就只有身上一套衣服，所以没有衣服换洗。
穿在里面的里衣曲凝竹为他买了两套，外袍还是人亲自到店里去买才能买到合适的。
阿荔的身量较寻常男子高，寻常这个年纪的哥儿只到他耳朵，这还是鸨爹刻意减少他的饭量的作用下。
他时常在阿荔耳边念叨，“可不能再高了，再高就不好看了，哪有女人喜欢个子比她还要高的哥儿？”
阿荔便也听鸨爹的，只吃五分饱，夜里常饿得睡不着觉。
但即便如此，阿荔还是不可避免地高了许多。
阿荔停止回忆在青楼的过往，看着曲凝竹半只身子探进衣柜里，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吃得再少一些。
曲凝竹正在找她以前的衣服，“你等等，我再找找，再久之前的衣服爹爹嫌碍事都扔了，前两年的衣服你穿得应当正好。”
阿荔忽然觉得个高也不是没有好处。
就比如他如今能穿曲凝竹以前的衣服。
他不想裁制新衣，在青楼他穿了够多的新衣服。不想曲凝竹为他破费，省的陆主夫回来生凝竹姐姐的气。
曲凝竹掀开床后的大箱子，闻了闻上面的味道，“洗干净才放进去的，但是放久了还是有股霉味，你先穿着，等你水痘好彻底了，我再带你去买。”
阿荔轻轻嗅闻上面的味道，只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豆皂味道，“谢谢凝竹姐姐。”
“你在这试试合不合身，我这两年个子长得快，比之前也高了许多。”曲凝竹实在想不起爹爹把他其余的衣服都放哪去了，“若是你穿得不合适，我便接着找了，若是合适，姑且先将就着。”
曲凝竹虽然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这个世界，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像这里的人一般注重男女大防，她不知道寻常哥儿怎么能在女子的房间换衣服，就算是穿了里衣也不行。
“我去书房看书。”曲凝竹还自以为体贴，“你换好了叫我一声就成。”
虽然屋里没烧炭火，但阿荔抱着衣服脸皮发烫。
“哪有这样的女子。”阿荔轻声埋怨，他在青楼见过**熏心的嫖客，见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偏偏没见过这样一个迟钝但心善、讲究又不讲究的。
他将衣服脱到只余里衣，将外袍挂到屏风上，小心穿上曲凝竹的旧衣。
他想，凝竹姐姐的爹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应当待凝竹姐姐极好。
这样柔软的布料，他在楼里都鲜少见过。
阿荔很快换好了衣服，是件藕粉色素面夹袍，衣服很合身，穿完感觉浑身被暖意包裹。
他能闻见衣服上和曲凝竹身上一样的味道，有一股草药混杂着淡淡的木兰的清新味道，好像……好像就被她拥着一样。
阿荔有些脸热，换好衣服之后没有立刻就出去，反倒是对着铜镜仔细照着，脸颊有淡淡红晕，唇上却一点气色也无，他抿了抿唇，试图让唇上有点血色。
正对镜照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以为是曲凝竹，便连忙过去开门，“凝竹姐姐，我刚将门掩住了，不好意思换得慢了一些。”
却不料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哥儿，对方脸上带着婴儿肥，脸颊白净，乌黑的瞳孔想黑曜石一般，五官没有特别出挑的，但是凑在一起却显得很是可爱，原本脸上带笑，见了他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变成一幅警惕的神色，问道：
“你是谁？怎么在凝竹姐姐的房间？”
曹潇潇是对面曹婶家的儿子，小时候就跟在曲凝竹屁股后头，小她两岁，“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因为曲凝竹长得好看，小时候附近的一群小孩喜欢围着曲凝竹，童言无忌的时候不少男孩都吵着长大要嫁给曲凝竹，只要曹潇潇听见了他就会立刻反驳，“姐姐才不会娶你呢！”
等曲凝竹不在的时候就挥舞着个小肉拳头背地里威胁他们不许接近她，可惜曹潇潇小时候人虽然肥嘟嘟的但是打架实在不擅长，被曲凝竹找到的时候总灰头土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曲凝竹问不出来他和别的小朋友吵架的缘由，但是会给他撑腰让别的小朋友给他道歉，牵他的手回家的时候曹潇潇那时候就会红着个脸知道害羞了。
等到曲凝竹和曹潇潇长大，当时的小伙伴们也都四散，当初说要嫁给曲凝竹的男孩也要顾及着男女大防不能再和女孩一块出去玩。
曹潇潇和他们不一样，他和曲凝竹住得近，门对门的关系两家人常走动，所以两个孩子相处就也没什么避讳。
曲凝竹拿曹潇潇当邻家弟弟看，但曹潇潇对曲凝竹却有其他心思。虽然两家人都没说，但是曹潇潇他娘曹婶也希望曲凝竹以后能娶曹潇潇。
毕竟在她看来，曲凝竹简直哪哪都好，模样漂亮，学业优秀，最重要是两家人知根知底，只等两个孩子年纪一到，她就暗示暗示曲大夫和叶氏，让这俩孩子能喜结连理，毕竟在她看来，两个孩子自小一块长大，什么叫青梅竹马？这就叫青梅竹马！
是以，曹潇潇也以曲凝竹未来夫郎自居，当他看到阿荔身上穿着曲凝竹的衣服更是火冒三丈：“你身上的衣服不是凝竹姐姐的吗？你怎么敢穿她的衣服？”
对面咄咄逼人的时候，阿荔也在打量对方，听语气和曲凝竹关系匪浅，只这几句话便可见对他的敌意，他想反驳忽然就想到曲凝竹就在不远的书房。
“凝竹姐姐让我穿的。”在青楼久了，见惯了比他年长的哥哥们吵架，几乎是本能地轻声说出这句话，声音不大，在书房的曲凝竹听不见，曹潇潇却听得一清二楚。
阿荔觉得对方轻易就被激怒，这样的哥儿在青楼最是容易对付，低垂着眼，有些无辜地说：“凝竹姐姐还说之后要带我买新衣服，可我觉得她的旧衣服就很好。”
“你你你！”曹潇潇不知道阿荔怎么能坦然说出这句话，见他喊凝竹姐姐喊得顺口，第一反应是，“凝竹姐姐也是你叫的？！”
“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你把她的衣服给我脱下来，凝竹姐姐才不会让你穿！”曹潇潇性子泼辣，被他这幅有恃无恐地态度气极，这就要上手拽他的衣服。
“潇潇！”曲凝竹从书房出来就看见曹潇潇像只好斗的小狮子，将阿荔拽得身子一歪。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紧咬着唇，任由对方欺负，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猛的一抬头，手一松，衣服便被曹潇潇拽掉了扣子，接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好。
曲凝竹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将两人分开，将阿荔护在身后，“潇潇，衣服是我许他穿的。”
转身将身后阿荔的衣服拉好，语气也算不上好，“你就由着他欺负？”
曹潇潇小时候跟在曲凝竹屁股后头惯了，那么多男孩里她最袒护他，可如今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护着一个哥儿。
眼泪瞬间就滚了下来，“姐姐，你护着这个丑八怪，再也不跟你玩了！”
曹潇潇哭着跑回家，曲凝竹也没哄他，只在他跨过门槛的时候出声提醒，“好好走路，小心绊倒了。”
曹潇潇还带着气，听见她提醒自己，反倒毫不客气地呛到，“摔死也不用你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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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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