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吃了元宵,年味便消散得差不多了。
因为避讳着过年,许多不来看诊的病人都赶在了正月十五后看诊,医馆久违地热闹起来。
宏济堂不算大,入门第一眼是四只高顶至横梁的中药橱,接着便是一丈二尺的药案和红木打成的诊案、案上放着大小不一的青花药瓶。
除去包括曲廷敬在内的两个坐馆大夫,余下的便是两个帮忙抓药、跑堂的学徒,年长的叫吴青阳、年纪较小的叫林听,也是昨日他们才从老家回来。
医馆卯时开门,曲廷敬便开始看诊、写药方,医馆老幼妇孺俱在,孩童的哭吵兼之说话的声音,医馆内嘈杂得不可开交。尤其另一坐诊大夫被请去城西看诊,只余曲廷敬一人忙得焦头烂额。
“哪里不舒服?”曲廷敬头也没抬,一边将手里墨迹未干的药方给上一个病人,一边执笔蘸墨用直白的语言问下一个病人。
“不舒服……也不是不舒服……”
对面这人语气吞吐,曲廷敬也不是没见过这样对疾病羞于启齿的病人,便想开口劝解,谁曾想看到了“回头客”:“又是你呀。”
来人名习秋,身着青色棉麻小袄,三十余岁的年纪,相较寻常百姓显得体面,看着像富贵人家出来的伙计。曲廷敬对病人的身份并无兴趣,心中推测出三分便不再多想,只关心病人病情如何。
“上次看诊的效果如何?”
“并不见效。”说到这习秋可苦了脸,他是受家中主夫出来求药,既要避讳着让人知道主人家的丑闻,又不能让大夫摸不着头脑,误了家中小姐病情。
习秋压低了声音,“女郎吃了药不见效,癔症愈发厉害,甚至顶撞母父,让人来看,说是撞了邪了,身上男鬼上身,这才做出这些荒唐事,当即请了神婆。”
“这如何使得!”曲廷敬见多了病人,自然知道神婆为了钱财能做出多少荒唐事,若是只图钱还好,有些神婆甚至是会为了钱财伤人性命。
“我这不是来找您了吗?”习秋苦着一张脸,“我家主夫不信,这不让我求药了吗?”
习秋心里叫苦不迭,主夫不信,可主夫不当家啊!
“不信为什么还请神婆?何况,你们这些日子做了不少法事吧?有用吗?”曲廷敬最痛恨这些生了病求神问佛的,活活耽误了病情,哪怕后面的病人抱怨习秋耽误时间,曲廷敬也要开口宣教。
“当家的不是我家主夫……”习秋以前牙尖嘴利,如今有些嘴笨得不成样子,再说就说得多了,怎么这个倒霉活计落到他身上!
“上回在您身边那个学徒可还在吗?我想找她看诊。”
习秋说的学徒是曲凝竹,她年前刚放假不想那么早就去做课业,就被曲廷敬叫到了医馆。
曲廷敬认为,学医见得病人越多医术才能愈精湛,诊病才能愈一阵见血,而这些都少不了自小的耳濡目染。
那日习秋第一次来医馆,描述病情描述得云里雾里,曲廷敬还没听明白呢,曲凝竹便好像知晓了什么,皱眉沉吟,“你们家是一定要给她治这个……“病”吗?”
习秋苦着脸,“不瞒您说,我家主人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了,开的药喝了几十帖了,人是越喝越瘦,但是病却不见好。”
是药三分毒。
知道了这药她是不得不开,曲凝竹这才胸有成竹起来,装得老神在在,大笔一挥:
【干枣、生姜各六钱,加红糖同煎汤服。】
写好了还嘱咐道,“这幅药帖功效在补脾胃,温中益气,每天喝两次,温热服。”
就是这幅药帖,曲廷敬还没开口,习秋就千恩万谢地收下,曲廷敬刚想提出异议习秋就已经去付诊金、药费,高兴拿药去了。
曲廷敬回想那日看诊,虽然是预料到的没用,但习秋对她这女儿这么满意,连宏济堂唯二坐馆大夫都不相信,去问一个他口中的学徒。
她还想多问,可后头等候多时的病人不乐意了,朝习秋嚷嚷道:“还看不看了?人曲大夫光伺候你一个人吗?!”
明着是骂习秋,不过顾念着曲大夫脸面,实则在催她罢了。
曲廷敬不好再问,只能让人去后院叫曲凝竹。
曲凝竹很快过来,看见习秋的时候并未惊讶,似乎是早就猜到他会再来,坐到一旁的诊案问习秋病情。
习秋将说与曲廷敬的再说一遍说与曲凝竹,母女俩反应截然不同,曲凝竹对法事也感兴趣,低声问了几句后,执笔便写下了药方:
【芡实、薏米仁、白扁豆、莲肉、山药、桂圆、百合、红枣各一钱,大米、黑米各一两。】
曲凝竹写完药方先交予母亲,让她看了好放心,曲廷敬还没说什么呢,习秋便又和上次一样,像是得了什么难得的宝贝,生怕被曲廷敬否决,几乎是争抢一般从曲廷敬手中拿下。
习秋刚刚知道曲凝竹并非医馆学徒,而是曲大夫女儿,道谢时也捎带上她,“多谢两位曲大夫。”
曲凝竹连连摆手,在母亲面前表现谦虚,“哪称得上!过奖过奖!我来与你说说这服“药”的方法,这方子呀,要分顿调糖食之,连吃数日……”
习秋拿好药、交了诊费,曲凝竹背手站在医馆门口,看着习秋离开的身影这才长叹了口气,活像个悲天悯人的圣人。
曲廷敬:“……”
刚才拿药的学徒名叫林听,还在思考刚才的药方,“女郎,我未看明白这药帖到底是治什么的。”
曲凝竹:“健脾胃,补气益肾,养血安神。”
林听:“刚才那番做派多就是为了这些?”
她虽未听见,还以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疾病。
曲凝竹:“对呀!”
林听今年十八,去年才来医馆做学徒的,平日里手脚利索,跟在母亲身后学医也勤快,头一次见她露出这幅迷惑的模样,曲凝竹觉得逗她好玩,换了副苦口婆心的语气:“林听姐姐学医的路还长着呢,问诊可是门学问。”
听到一切的曲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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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妻夫夜话。
曲廷敬让人去喊曲凝竹的时候叶氏恰好在替曲凝竹仗量衣服尺寸,这个年岁的女郎身形一天一个样子,学院快要开学,他计划着在开学前替她裁制几身春衣。
“你是说有人点名要凝竹看诊?”叶氏觉得稀罕,“这是为什么呀?”
身为医者不该在背后议论病人,就像今日曲凝竹面对林听的询问也只玩笑搪塞过去,但是眼下妻夫夜话,叶氏又不是不知分寸的,自然什么都说得。
曲廷敬一开始也并未想通,但是看过药方虽无药效,但是吃下去也无什么问题,尤其习秋满意。待病人少些的时候,这才逼问曲凝竹说出缘由。
望着满脸好奇的夫郎,向来正经的曲大夫就跟解密似的,先说出习秋的描述当作题面,又说出曲凝竹开出的药方当作答案,让叶氏猜出究竟是何原因。
叶氏不通医理,听完也是云里雾里,“妻主不是不知道我又不会医术。”
曲大夫笑得温和:“与医术无关,你再想想。”
叶氏对习秋所说的东西没明白个大概,但是对女儿开的这两个方子倒是十分疑惑:“第一个方子,干枣、生姜、红糖,这个冬天我给你们煮了不少次,睡前喝一碗不但暖身,睡觉都睡得更香些。至于第二个方子,芡实、薏米仁、白扁豆、莲肉、山药……这不是八宝粥吗?妻主,你确定那人对这两个方子满意?”
曲廷敬:“确定。”
叶氏:“难道她们家里的病人是饿了不成?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曲廷敬:“夫郎冰雪聪明。猜得**不离十了。”
叶氏是个急性子,受不了曲廷敬教学徒一般循循善诱,伸手拧曲大夫脸颊,低声埋怨:“你直接说给我就是,我实在想不通,能舍得花钱给他家女郎看病,难道还会饿她不成,要来宏济堂开方子?至于说的,什么撞邪、男鬼上身我就更不明白了!”
曲廷敬握住夫郎的手,附耳低声在她身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叶氏听完困惑不减反增,“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我竟是头一回知道,这倒是……是病又不是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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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姜枣红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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