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殷红的杀戮只不过是一抹不足为道的蚊子血,很快就消弭在了晨起的炊烟之中。近来,京城最为热点的话题便是新开的大考,各省的魁首才子汇聚京师,各种嘈杂叫卖之声穿梭在巷子间,凭他什么香的花都被人群踩成了污泥,原来倒是全去围观榜下捉婿了。
这襄榜下果然开了盘口,押赌殿试前三,便听见店老板领着众人报数。
老板扣上镶的金牙,金光闪闪的,一时间说话又漏风,中气倒是很足,满脸横肉跟着摇晃。
他喘着粗气,龇牙咧嘴的,半天才终于把人名念的齐整。“伍……伍琼思!”
就着狂躁的人群,金不移垂下羽睫,一向轻浮的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讽笑,“自古以来两广倒是人才辈出,贵溪的士子也算要一步登天了,不过将科举做成买卖,我倒是服了。”
“你家的买卖,自己骂自己,你倒是有意思。”金不移本是与几位同窗的好友闲谈,却见薛成碧一身青衣,撩开下袍上了阁楼,不慌不忙的走近,同几位同僚淡淡颔首。
同桌的人见到,连忙起身叫了声“薛大人”,规规矩矩的打揖,几个人都是人精,又不想在此当钉子隔阂人,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匆匆走了。薛成碧倒是习惯罢了,各个都温言好语的送走了。
金不移的眼睛耷拉着,不过注视着榜下的疯狂,只阴阳怪气的自说自话:“你这人才有意思,平白的整日装模作样,明明是个黑心肠的,怎么来吃我的茶,反倒把我的客人赶走了。”
薛成碧不见外,随手倒了几杯香茶,听着楼下的喧嚣,一面眼睛随着他飘过去:“内街都是你薛家的产业,钱还不是进到了你大少爷的钱袋子里,怎么反倒你摘的干干净净。”
金不移回身笑骂几句,指着他“呸”了几声:“老子要是多圈了一块地,叫老子去死!”
他这话说的像个玩笑,薛成碧倒是知道,缀满金子出生于商人世家,他倒是一块银钱都不差,根本不需要沾上荤腥,反倒比旁人清白。
二人话还没算利索,看着那杏花飘到衣襟上,来不及学老杜春日观杏,倒是被一声声吵嚷声打得稀巴烂碎。那兵甲声跟的又急躁又冰冷,为首的人像是一根急鸣的箭簇,声如刀裁:“原来是吏部、户部的两位大人,如此有雅兴,春日粉黛,闲茶假寐,真叫在下羡慕了。”
来人本是个武人,眉峰凌厉,五官如刀削,身着劲装,偏言语之中净做作得同文人一般,弄的不文不武,倒像永远是讽刺嘲弄谁一般。
金不移哼笑一声,便回了头,裹了裹身上的披纱,高抬着眼睛,颇为放诞:“石大人倒是劳碌,何苦闹着东京城日日鸡飞狗跳,结果连个屁都查不出来呢!”
“这话你可轻说”,薛成碧倒是同他唱的一手好双簧,羽扇轻压在他肩膀上,也眉眼生笑:“太子殿下遇刺,全程都在搜捕刺客,如今这‘刺客’抓的天牢都放不下了,你要是再敢管,你也想当刺客不成?”
两个人一唱一和酸了许久,面前的武人只是面无表情,鹰隼一样的眼睛却没有一刻不在监视着当下,忽然间,他眼角一挑,暗自冷笑。
“在下失陪了,眼前有脏东西,得替陛下清理了。”
金不移倒是有一瞬间的懵了,只是被薛成碧扯着,忙跟着那武人向前走。
这武人大步踏着,便停在一个年轻公子面前,像一把矗立的钢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金不移在阁楼之上,一看那人,暗叫一声“不好”,随后脸上却浮起了一丝坏笑,更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可有意思了,原来是他。”
武人见周围刀尖环立,这年轻人却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一个美丽的游魂,看似飘飘荡荡,一时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冷笑一声,狠狠攥起年轻人的手腕。
那纤细的手腕如同皓雪,生生的晃着一旁看戏人的眼睛,太过纤弱美丽的东西,在兵戈之下,永远得人怜惜。
便是这武人,眼睛都微微顿住,然而暴虐的动作随后而来。他大力撕扯,年轻人纤细的身体便软绵绵的碰在冰冷的兵甲之上。在他看来,仅在胸口的雪白面颊轻轻抬起,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滴落着濡湿的露珠,将掉不掉,怜怜腻腻。
他的手粗砺、阔大,可他手中的手腕,却像是被桎梏的蝶,轻轻便能折断,他的眼睛从那纤细的手腕转到对方的脸颊上,似乎陷入了某种魔幻的沉思之中。
他的眼睛被对方微微睁开的眸子荡漾,一如第一次看到这双散着柔波的眼睛,美丽不可方物……
年轻的武者忽然心中大悸,竟如同十恶不赦的斧凿锤击着胸口,大为震动。
而那年轻的公子,竟微微推拒着他的身体。他低下头,原来是自己兵甲的血液沾到了对方的白衣之上。
心中古怪的感觉腾然而起,他冷声大笑,虎啸狼鸣,冻得人皮肉生冰。
他压着脸,同年轻人的气息紧紧交融,古怪促狭的怪笑着:“姜大人素来爱洁,沾染上了一点血就扭扭捏捏,怎么你下手杀人如麻,满身鲜血,倒是不见你菩萨心肠呢!”
他压的越低,公子却淡如云波,眉眼低垂:“石大人说笑了。”
他又低低喃喃:“太子怎么样了呢。”
石厉越是看到他冷淡的模样,越是听他提到太子,越是想到,这看起来绝顶美丽的人,却如何佛口蛇心,手染多少鲜血,偏偏在私下又装作一副虚伪受伤的模样,一时间手腕攥的更紧,便看到对方因着生理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的细眉,都有一种无上报复的快感。
对方仍是低眉顺眼,石厉索性拖着他,在喧嚣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可这美人却忽然像是生了反骨,活生生挣开了他,硬是在这魔王手中逃脱了。
他微微止住了被“挟持”的喘息,抬起头,眼波微动,却写着认真:“石大人,下官罪犯哪条律法,得殿前司诸位大人亲自捉拿呢?”
石厉难得沉默,竟真的像是在认真思考,却又面色一转,冷笑一声。
他面容越发冷,右手压在剑柄上,冷眼看着面前的美人:“姜大人,太子遇刺前几个时辰,你正同太子在东宫,怎么偏偏你一离开,太子殿下便遇刺了呢。”
小姜心中震动,想起那位温柔的少年东宫,心中懵懵懂懂,亦轻声发问,是啊,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么他一离开,太子便遇刺了呢。
他心中想着,却已经明白其中的波诡云谲,一时间竟觉得一种突如其来的荒谬与漠然,冷的人不敢去想,不愿去猜。
石厉见他忽然沉默,眼中竟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茫然来,只烦躁的让人将对方插走。
可小姜那轻薄的身体,像是要被风霜打乱又抓地一般,就是不倒。对于太子的事,只要是对于太子的事!
他抿着嘴唇,眼睛向下垂着,倔强的轻声自语:“我没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认;我没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认!”
一声一声,声音越来越大,连石厉周围的将官都心悸不已,一时间递过耳语:“大人,姜南仪这样子不大正常,以前也听过这人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他又是陛下的宠臣,若是强制将他扣走,怕是要出事儿。”
石厉便微微转过头,那下官见到长官如虎狼一般的凝肃,便不敢声张而退下,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向前。唯有石厉快步向前,看到小姜这般模样,又是倔强,偏神情迷乱,竟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脚下生风,像是山大王一般的要将人掳走。
“且慢!”
石厉怀中尚应付着轻轻颤动的姜南仪,眼见那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后头竟是一个熟人快步追了上来,身后的薛成碧同金不移步调缓慢跟着,脸上的表情却值得玩味了。
那年轻的文士长身玉立,生的儒雅俊秀,极有风姿,头戴京中相异的南人高冠,不同于石厉一般刀锋凛冽,如同他山之玉,温润内敛,越是靠近步伐缓慢起来,随之微微一拜,极有礼节。
他素来沉稳,身如竹,声亦如清泉之音,并非夺人心魄,却温言悦耳:“石大人一向奉公守法,该知要捉拿一位名列正四品的御史令当是何等大事。况太子正在危难之中,病如垒卵之势,前因不明之局。若姜大人无罪,太子知晓其敬重的老师被如此对待,对东宫定无裨益。”
石厉打量他,倒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却也淡淡看着怀中处在昏迷中的人:“太子敬重师长本是一片赤诚,可是那老师若是不配,便该扫除奸佞,以免未来的储君处在危急之中,那才是对太子的忠义。却不知萧大人是真心为太子好,还是借着太子的由头给什么人脱罪了。”
他的话说的太难听,也太直白,萧淑之却不生气,只是依旧霁月清风,面色如常,浅褐色的眸子仍带着温意:“天子在上,谁敢造次。只不过怕的是蒙蔽上意、随意触上之逆鳞,便如同前几日之事,那时血流漂杵,人命关天,反而不好。”
此言一出,石厉的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愤怒,而一旁偷听的金不移扇后的面容便露出几分不屑,又同一旁的薛成碧咬耳朵:“萧淑之这样的明白人,怎么总是坏事,他自己且不能自保呢。”
薛成碧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到石厉怀中的人颤抖的厉害,便挑了挑眉,欺身上前:“两位大人在此,未免让百姓看了笑话,也该看看姜大人这样子,怕是不好了——”
石厉这才看着怀中人,见他双眼紧紧闭着,面色苍白,竟然一副下世的样子。
他心烦意乱,倒不是方才萧淑之话语之间的皮里阳秋,而是看到小姜的面貌,是真的不好了。只沉默半刻,他却仍旧转过身去,见萧淑之欲上前,只淡淡道:“姜大人怕是被吓破了胆子,还是先送去医苑。”
他带着一群英武男儿纵马而去,只留下马蹄溅蕊,奔驰而去,萧淑之叹息一声,面上掠过一丝忧色,随即消失不见。
金不移同薛成碧掠过他向外走,薛成碧含笑致意,偏金不移像一阵风一样,扇子挡着脸,却含着嘲讽的笑:“什么脏的臭的都要保,有些人就是闲着吃干饭。”
两人施施然便掠过萧淑之,慢慢消失成一点。
萧淑之的侍从含光从一旁递过折子,青年郎君同主人一般,温言沉默:“是南方有动静了,府里多了人口。”他见人望着门外不语,亦轻声道:“石大人为人虽然严厉,但是从无乱法之责,您大可放心姜大人的安危。”
萧淑之则面无表情的向外走,他知道,石厉纵然想要去杀一个人,可是他不会有负武人的名节,然而□□的痛苦真的能敌过精神的锉磨吗?
小姜,看看你牺牲一切尊严,却换来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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