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娇妾(三)登天步

皇帝的眼神透过他,神色轻柔和煦,口中却吐露让人心惊的话:“府上的女孩子,想必就不同于姜家任性的女孩子,似你这般懂礼罢。”

郁铭的气息变得沉重了一些,他连忙跪下,却被皇帝牵起了手:“卿不必如何敏感,公卿之上,五品之上之女皆可以大选,卿忠诚侍君,家中女眷也必定会是天下女子表率。”

郁铭沉毅的面容,更是紧绷:“陛下天恩,却不知臣为此烦忧,那些内宅之人、遗老遗少,实在是沐浴天恩,将自己的心养大了,养的不知进退。”

皇帝便招来宦官,亲手递了一杯热茶,那热茶香气四溢,却是香中含苦,那热气氤氲在上,模糊了皇帝的仙人般的面容:“莲子心中苦,天下又有谁知道卿的苦心呢。朕只说一句话,只要卿亲手送进来的人,无论你姓什么,那便是值得信任的人。”

郁铭回到家中的许久,脑海中仍然是皇帝那神凝的笑意。

他叹息一声,只觉这天地的风云将要被搅弄。

郁铭回府的时候,罗佩娘却早就迎了上来,她的面色仍旧娴雅淡泊,但是面对丈夫,却也多了一点亲近,便将心中隐藏的那份焦急泄露了出来。

“夫君,几位族长和叔父都在府中,论资排辈,妾身不能将他们挡在门外。”

郁铭随着她入内,罗佩娘面色略带急色,似乎也在窥探丈夫的神色:“又说到了大选的事情,看几位族长的意思,是一定要将郁家的孩子送进宫里了。老爷,早做打算吧。”

郁铭只淡淡瞥他一眼,却自进了屋中。

罗佩娘被挡在门外,一开始只听到屋中似乎有窃窃私语,随后却出现了争吵声,竟还有摔杯子的声响,她只相信丈夫,便稳住自己,只盼望里面快些结束罢了。

不过半个时辰,屋中一群头发半百的长者皆忿忿走了出来,个个嘴唇紧闭、面色铁青。

罗佩娘进了屋内,只见郁铭背对着门,久久立在正堂“清静无为”金匾之前。

久候半晌,他才转过身去:“回去罢。”

她侍候郁铭更衣,仍旧如常一般坐在小桌前用茶水。

郁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道:“不能送郁家人,所有开口全部堵死。”

罗佩娘乖觉的点点头:“妾身一直在打马虎眼,没有留一句硬话,旁人指摘不出来什么。”

郁铭似乎望见她眼中,幽深的眸子看不出神色来:“陛下看似如同山中高士,似鹤一般轻盈优雅,万物不存于眼中,实则却如同水中凶兽,轻轻一爪便要波涛浪涌搅弄出一番新天地,是圣是魔,未可轻议论,这些庸俗世人被迷惑了双眼,只将他当作一个世俗的符号。郁家的根脉扎得多么深厚,也会在巨龙的轻轻拨弄下被连根拔起,郁家只能臣服于巨龙,万不要想和龙讲条件。”

他喃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过往,服膺于陛下的怜悯之心,现在,服膺于陛下的幽怖之心,这一条路,我注定要走到黑了。”

罗佩娘听的云里雾里,却能读懂三分,只得小心试探:“您的意思是,选秀一事,我们就此停住?”

郁铭淡淡一笑:“不能送郁家人,不代表郁家不能送人。”

罗佩娘只觉得一阵疑惑:“这是何意?”

郁铭含笑不语。

罗佩娘只感到一阵胆寒:“郁家的三门亲多的是,若是打着郁家的名义送进去,若是得宠,是郁家的福泽,若是将来失宠,郁家也能全身而退。可是各家都有各家的考量,怎么会掺和这趟浑水呢,陛下他……为什么有此意思呢,难道说,他心中早就有人选,只是让大人您去暗箱操作,伪装个名头?”

郁铭看着她,忽然问道:“你觉得何人合适呢。”

他又忽然不合时宜的加了一句:“姜家那姑娘的事,你知道一些,我没有碰过她。”

罗佩娘联系起来,却好似知道了些不能言说的秘密,她只感觉自己的脖颈千金沉重:“我只听说,陛下一直对他的老师,那位……探花念念不忘,只当是稗官野史的乱语。”

她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纠缠在一起,硬着头皮略略看着丈夫:“若是她的话,陛下……定会满意罢。”

她抬起头,却被丈夫冷冽的眼神所惊倒,心中顿时觉得惊惧,只是颤颤巍巍:“妾身……”

郁铭淡淡道:“佩娘,一直以来我都非常信任你,就如同她入府之时我说的话,我们之间只有单纯的交易。”

罗佩娘看着丈夫冷淡的神色,却想起他书房中被深深藏起的画作,心中的不甘与愤恨一股脑涌了上来,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红着眼圈,很恨道:“您还是这样,永远都如此冷淡,您却让我怎么相信。我知道您心里也记挂着那个人,和皇帝一样,可是您不该如此!您是不该被感情所束缚的,我得不到您的心,我认了,但您不该对我这样不公平,将心悄悄落在别处!她是他的妹妹,生的那样美丽,聪颖,活泼,爱笑,她拉着您,从不见您恼怒,您要我怎么相信不动情,您要我如何不害怕假戏真做……”

郁铭仍旧是那样,看着妻子崩溃的神情,却沉然的望着垂暮的夕阳:“有些事情,是出乎理性之外的,我并不能确定,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感。但是,正如我所说,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罗佩娘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下来,她却又觉得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郁铭叹息着看她:“去准备姜女进宫的事宜吧,郁家就要出一位娘娘了,尽管谁都不知道,那究竟是福是祸。”

“您……”

罗佩娘望着他的背影,映照着镜中自己那充满七情六欲的面庞,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喃喃低语:“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八月流火之时,街头巷尾都在传着一个消息,郁府中那位数百年以来唯一入门的妾室,那位神秘的姜夫人,便那样仙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郁翎崧正坐着高头大马,连中三元、殿试首位,被上皇钦点为状元,从此像他的父亲一般,踏上了万人之上的大位。

他在一片繁花之中下了马,像失魂的孩子般冲进了父亲的书房:“她死了,她死了……是您逼死他的吗?”

郁铭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面庞,冷淡的睥了他一眼,随后便仍旧看着手中的案卷:“你应该在杏花路上游街,享受你状元的荣光,不应该为了这些琐碎的事情,到父亲这里来质问。”

郁翎崧跪下身去,胸口前的状元的红花,似染了血一般的红艳。

他的眼神悲怆,再也直不起来那青松般的腰:“我一直在侥幸,可是心中隐隐知道,您早就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可是我想着,去追逐权势吧,这样总能和您交换。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儿子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只要想到她的脸,就想要把一切都拱手奉上。”

郁铭露出了悲悯的眼神,那是和姜明仪相同的眼神:“你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并非因为她是我的什么人,而是因为,她的的志向太过坚定,不可能为了小情小爱停泊在安静小岸,她的一生,注定是烈火烹油、激流浪涌的一生。而你,是郁家未来的主人,你们注定没有结果。翎崧,你只是她人生中的一段剪影,你投入了十分,而她则足够清醒理智,仅仅投入了三分。”

郁翎崧茫然的看着父亲,不停的喃喃自语:“这是她的意愿吗,原来,终究是我在自作多情。”

郁铭看着儿子苍然的背影,长长叹息一声。

郁家的人,总是会栽在姜家的大坑里,像飞蛾扑火一般,从此被灼烧的,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

可是……这便是命运。

九月十二,天子大选,郁家近亲,淮阴姜氏女入宫,就此如同飞入深宫的凤凰一般,在烈焰高歌猛进。

又一年,晋明嫔,又三年,晋明妃,次年晋明贵妃,三年后,晋明皇贵妃。

皇帝虽晋东宫之中唯一的楚侧妃为皇后,却依旧倚仗姜皇贵妃,同另外两名功勋世家之女齐贵妃、祝贵妃抗衡。

皇帝一生文治武功,泛以柔克刚,兼济天下,拔除党争,重用萧氏,北驱蛮夷三千里,南并越族,当政之时更是改革赋税,为后代留有十年余钱。

然皇帝一生,同后宫嫔妃,竟并无一子女,只在皇族之间选派皇师,教授皇族子弟。

令承十三年,择先幽江王之子为太子,并封七王之子开府为王。

帝与朝堂之上,淡然一笑,言天下有德才之人而居之。

后七王之乱将起,太子横断一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朝堂,得天子诏书,继承新王之位,就此再开叔父盛世。

煌煌功业之下,一位垂暮老人,在孙儿们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走过乡村的卵石小道。

路边,是几个孩子的嬉戏声,女孩子笑嘻嘻的对着男孩子说:“你瞧,人家都说,我们这里是姜娘娘的故乡,凡是姓姜的女孩子,以后都是要做娘娘的。”

男孩子羞她,同她打闹,二人就一起唱起了歌谣:“女牵羊,名柳姜,入深宫,做凤凰。”

女孩子笑嘻嘻道:“我要扮姜娘娘,你就扮演皇帝吧。”

男孩子摇摇头:“为什么要扮皇帝,难道姜娘娘入宫前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女孩子故作大人的点点头:“也是哦,我爹爹妈妈说,姜娘娘生前是女中尧舜,心中无小爱,只有大爱,先皇是一代英杰,心中无小家,只有大国!说不定,她和皇帝之间没有爱呢。皇帝不会有爱,姜娘娘这样的女人也不会有爱。可是,他们还有万世名声啊!”

老人听着孩童们的童稚言语,却淡淡的笑了。

身旁服侍的孙儿却是吃惊:“爷爷,您今天笑了呢,昨天金爷爷还来这里和您吵架,恶声恶气的和我说,郁翎崧这个老家伙,我从没见他笑过!”

年幼的孩子看着老人举起手中那抹黑发,在艳阳之下,那黑色的秀发簪着一朵艳色的小花,被老人轻轻吻着:“明仪……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他的眼泪滑落,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番外完结。

妹妹和郁家的公子之间有没有爱呢,她是一个一心创造功业,完成兄长遗憾的女人,就注定小郁只会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瞬间,至于在这个瞬间里,她有没有真正的爱上他,我们都不得而知。

她和太子之间,以她的兄长为纽带,是共同的朋友、战友、盟友,他们是柏拉图一样的精神伴侣,所以他们创造了不世功业,那便是姜南仪理想的延续了。或许正如那句话所说,“知我罪我,其惟千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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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娇妾(三)登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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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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