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在长公主身边服侍数十年,到了及艾之年,长公主念她劳苦功高便让她告老了,可她一辈子伺候惯了人,归家后亦闲不住,一合计,在家中创办了私学,专门教导女子礼仪,插花点茶等雅致之技。
京都世家名门皆存了将女儿嫁入高门,亦或送入宫中的心思,闻讯,争着抢着将阁中姑娘送至柳嬷嬷的私学,她深谙宫廷秘事,如若得她教导一二,无疑是锦上添花!
柳嬷嬷的私学设在百花园中,园如其名,姜然踏入伊始,犹如赴一场游园会,大门两侧的墙沿下种满了向上攀爬的凌霄花,枝干粗壮,花朵蓬盛,与黛墙相辉映,仿佛步入一幅画卷中,往前走,是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径,青草翠绿,长春花筑造了高大的拱形花门,缓步走过,花香扑鼻。
柳嬷嬷授课的连荷斋设在荷塘边上,门窗敞开,荷花摇曳,莲叶起伏成浪,一阵阵清香随风入堂令人心神愉悦。
柳嬷嬷今日教授的是点茶。
姜然遵照柳嬷嬷教授的步序进行,可沫浡始终点不厚,旁人却白云浮盏,溢盏而起。
柳嬷嬷手拿藤鞭慢步检验她们的成果,时而欣慰点头,时而莞尔一笑,姜然坐立不安,瞧着她的脚步停留在案前,姜然心下一慌,微缩肩颈,生怕藤鞭抽打在身上。
毕竟,苏沁婉曾多次用藤鞭抽打过她。
柳嬷嬷眉头紧蹙,藤鞭敲击她的平头案,厉声问:“你是哪家的娘子?”
姜然还未开口,一旁的娘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开腔揶揄:“嬷嬷,她便是近来闻名京都的承安候夫人。”
坏事传千里,姜然在侯府中养了几日伤,姜府庶女替嫁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承安候这样的郎君被姜然占有,莫说世家贵女咬牙切齿,愤愤不平,京都坊间的百姓也为承安候感到惋惜,他理应配世家贵女。
姜然手足无措,羞愧得头垂的更低了。
柳嬷嬷打量着她,忽而呵斥:“夫人,您的坐姿不成体统!”
一声呵斥,吓得堂中众人也不觉调整坐姿,姜然猛然展肩挺直腰背,微微抬头直视柳嬷嬷。
柳嬷嬷手持藤鞭轻点她的肩膀,厉声道:“夫人,您是承安候明媒正娶的夫人,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承安候的脸面,您这般姿态不免让旁人看了承安候的笑话。”她的藤鞭滑至姜然背部,“夫人,再挺直一些!”
姜然腰身往前,背部完全挺直。
柳嬷嬷收回了藤鞭,目光落在建盏上,语气缓了些:“夫人,您可是头一回点茶?”
姜然怯懦地点头:“回嬷嬷,是。”
堂中响起一阵讥讽的笑声,她们皆是世家贵女,豆蔻年华之时,家中便有嬷嬷教导,经过多年的练习,自是熟练。
姜然脸颊染上了绯色,她只想挖个地道速速遁逃,躲到无人的角落,哪怕是侯府的那间柴房也足以收容此刻的羞愧难安。
柳嬷嬷凌厉的目光扫过她们,堂中霎时肃静,方缓缓开口:“夫人,今日下了学,你就多留一个时辰在堂中独自练习点茶。”说完,婢女宣道:“诸位娘子,夫人,请下学。”
堂中诸位娘子齐声道:“柳嬷嬷慢走。”
婢女前来搭手搀扶柳嬷嬷离开。
柳嬷嬷走远,贵女们围拢在姜然周围,她们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夫人,你的手不适合点茶等高雅之事,您当在庖厨洗手做羹汤啊!”
嘲笑声更甚了,姜然扑闪着那双莹如水般的眸子,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开始点茶的步序。
“你们瞧她蹩脚的手法,点出来的茶汤你们敢喝吗?”
“便是倒贴我金子,我不稀得喝她的茶汤。”
姜然耳畔充斥着她们的冷言讥讽,直至她们觉得没趣了才自行离开。
姜然埋头苦练了一个时辰,脖颈手腕见酸,她抬头望向外边,墨云沉沉,狂风渐起,六月天易变,晌午离府时艳阳高照,现下大雨将至。
狂风拍打着门窗,姜然起身关好,堂内暗沉了下来,她靠在门背上放松了紧绷的身躯,揉揉手腕,直直盯着那些建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起身归位再练,直至百花园内灯火通明,她才离开。
园外并没马夫等候,姜然自我抚慰,兴许大雨滂沱不便出门。
姜然没有原地等待,沿着长街一路步行回候府。
大梁战胜北宁后,京都便解开了宵禁,长街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摊贩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茶楼酒肆里尽是品茗交谈,把酒言欢的客人。
承安候府的马车缓缓穿梭在市井之中,萧衍靠在马车内壁上,面露疲惫,他不禁揉揉额角,罕见地埋怨道:“户部那群老东西话太多了,徒劳掰扯了一日,账目到底也没算明白!”
周序的脸色也尽显疲态,深有同感:“侯爷,向来听闻户部诸位大人唇舌伶俐,今儿个总算领略到了。”
“仗打完了,户部勒紧了钱袋子,秋冬两季的军饷且得拖延一阵。”说到这里,萧衍也不由得无奈,他掀开了车帘,望着长街的夜景,周序颇有眼色接替他拉着车帘,过了一会儿,萧衍瞧见了桂花糕摊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然半日没有进食,走着走着被街头摊贩小食吸引,四下并无相识之人,她壮着胆子靠近一家桂花糕点摊,忍不住掩袖吞咽了口水。
摊贩热情招呼她:“娘子,我们家的桂花糕是老字号,来一份?”
姜然从袖中摸出碎银递与他,眼里荡漾着一丝期待:“那便来一份。”
摊贩喜滋滋接过碎银,朗声道:“好嘞!”
姜然一心专注着他拾起桂花糕的动作,并未注意到缓缓靠近的侯府马车。
萧衍沉下脸来,眸色犀利,询问周序:“她怎会在此?”
好问题!可惜周序也不知道答案,只得如实回应:“侯爷,卑职也不清楚夫人为何出现在此处。”他快速偷瞄一眼萧衍的神情,补充:“夫人兴许是嘴馋了。”
姜然捧着桂花糕,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块,一边吃一边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马车。
马夫挥起马鞭,呵斥:“快些闪开!”
姜然闻言回头,马儿的嘴筒子近在眼前,她受惊地往后连退几步,身形不稳摔坐在地上,疼痛自尾椎而涌上头顶,“嘶,好疼!”
姜然皱脸撑着双手起身,试图去拾起那包桂花糕,可马车无情碾过,桂花糕瞬时被压扁,与地面紧紧相贴。
姜然惋惜跺脚,苦脸嘟囔:“驾着马车也不看路!”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姜然以为对方听到了她的话,停下马车欲与她算账,她连忙捂住了嘴巴。
只见马车前头下来一个人,是周序。
周序上前躬身行礼:“夫人,侯爷在马车内,您请。”
姜然猛然一惊,慌乱地摆摆手:“周护卫,不劳烦侯爷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周序正欲开口,车帘被掀开一角,威严低沉的声音传出:“上马车!”
姜然老老实实上了马车,内心叫苦不迭,与“杀神”同乘,宛如被施了定身的法术,大气也不敢出。
萧衍眯起眼眸打量她,她似乎在发抖。
“这个时辰尚未回府,你去哪了?”
姜然眉心微跳,诚惶诚恐道:“回侯爷,我去柳嬷嬷的私学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羞愧道:“因学得不精,被柳嬷嬷留堂加以练习了。”
萧衍闭目,却没让姜然松懈一分,一路紧绷回至候府。
二人不同道,即将分道扬镳之时,姜然鼓起了勇气请示:“侯爷。”
萧衍意外地看着姜然,她见他如见凶神恶煞,浑身战栗,这会儿倒主动唤他。
“何事?”
“可否允我一个偏院?”
萧衍不知姜然被嬷嬷婢女扔到了柴房,更不知她这几日一直委身在柴房,只当她是寻常询问意见,淡声应道:“随你。”
姜然施礼:“恩谢侯爷。”待他走远,姜然放松了身子,擦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姜然搬进侯府西南边一处荒芜的院子,她长舒了一口气,夜里终于不用再担心恶心的蜚蠊从某个角落里爬出来袭击她,再留下恶臭难闻的黑色粪便。
这处院子还有一个益处,也是姜然选择的原因。
萧衍居住在侯府的东北处,两处距离较远,姜然打心眼里不想在萧衍面前出现,唯恐不觉触了他的逆鳞,脖颈处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姜然记吃记打,每日准备好早膳,托人送到萧衍的寝居。
龙舟香漏发出响亮的落盘声,寅时已至,姜然利索地准备早膳,打扮艳丽的婢女将早膳送往萧衍的寝居,在不远处瞧见还在院中练剑的萧衍,婢女将早膳置于石凳上,抚鬓整发,步伐婀娜走进寝居,柔声恭请:“侯爷,早膳已为您备下了。”
萧衍沐浴更衣,坐在案前如常地打量早膳,今日的早膳与往日不同,软糯的松香饼上撒着一层白芝麻,令人食欲大增。
萧衍尝了一口,竟点头称赞。抬眸问候在一侧的婢女:“这松香饼出自何人的手?”
婢女当即揽功:“回侯爷,这是奴婢亲手所做。”
当事人姜然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准备出门前往柳嬷嬷的私学,全然不知功劳被人顶替,倒是惊吓突然而至。
周序出现在她面前,恭请:“夫人,侯爷今日与您一道出门。”
这真是平地一道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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