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弄玉筑,小儿啼哭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屋内,一对玉团似的奶娃娃小脸哭得通红,手脚乱蹬,险些拍掉奶娘手中的汤勺。
霍如夏心肝儿肉叫着哭起来:“既然孩儿们不愿喝药,妈妈不若晚些再喂吧!”
闻言,奶娘面露难色,小声劝道:“大少夫人,您现在可不能心软啊,药一放凉,药性可就没了。”
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霍如夏只好别过脸去,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
一时间,整个弄玉筑弥漫着一股悲伤沉重的气氛。
江姝方从西府赶回东府,一进院子,便听到屋内传来隐隐的哭闹声,心下一紧,加快了脚步。
甫一进屋,见榻上母子三人齐哭,上前忙问:“大嫂,这是怎么了?”
见到来人,霍如夏愁眉不展,捂着帕子抹泪回道:“我的锦姐儿铭哥儿得了厌食症,太医开的药也不肯吃,这可如何是好?”
“大嫂,您腹中有身孕,且别顾着伤心,当心胎儿不稳。”江姝上前低声开解道。
霍如夏一听,果真止住了。
安抚好大嫂,江姝转身探头看了一眼锦姐儿,小脸蛋饿得尖如瓜子,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细声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脾胃不好,开了几剂四君子汤,可孩子们都不愿喝。”霍如夏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愁容。
江姝心中了然,命福莹打开食盒,将山楂糕取出摆在桌上,说:“今早我做了一盘山楂糕,山楂可促食欲润肠道,味道又酸又甜,不如喂给哥儿姐儿,看他们吃不吃?”
“弟妹有心了。那便试一试。”霍如夏欣然点头。
奶娘掰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塞进已经止哭的锦姐儿口中,没想到锦姐儿含在嘴里,腮帮子鼓动几下竟吞下去了。
另一边铭哥儿的奶娘则有样学样,铭哥儿竟也乖乖吃了下去。
哥儿姐儿终于肯进食了!
见状,众人大喜,惆怅一扫而空。
江姝心中大定,只要孩子愿意吃东西,胃口便能慢慢养回来。
“还是弟妹你能耐,一盘山楂糕就把这俩小祖宗搞定了。”霍如夏破涕成笑,连连夸了江姝好几句。
江姝莞尔道:“大嫂过奖,能帮上忙是我的运气。”
不知霍如夏又想起什么,一时间唏嘘起来:“你大哥出公差不在家,我身边没个拿主意的,心慌得紧,让弟妹见笑了。”
“大嫂不必太过自责,您只是关心则乱罢了。”江姝轻声回道。
此时,锦姐儿忽然挣脱了奶娘的怀抱,脚步蹒跚朝江姝走来。
江姝忍不住俯下身子,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小娃娃身上软绵绵,闻起来奶呼呼的,直叫人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瞧,锦姐儿很喜欢婶婶呢。”霍如夏笑眯眯戏问,“何时你和二弟也生一个?”
江姝回想起昨晚岳凌说暂时不要孩子的话,有口难言,起身把锦姐儿还给奶娘,随便打了个岔,就混过去了。
想起来意,她赧然道:“对了,今日过来,其实还有一事想向大嫂请教,明日即三月三上巳节,虽然我在蜀地也过此节,但怕南北习俗有异,想问您京中如何过上巳节?”言罢,她又羞答答地补了一句,“夫君答应明日陪我出府过节。”
见她面上飞起两团红霞,霍如夏马上会意,不禁调侃道:“咱们家二弟怎么突然开了窍,竟然懂得讨媳妇欢心了?”
“好嫂嫂,快别拿我凑趣了,告诉我罢。”江姝心中又羞又恼,咬着嘴唇嗔道。
霍如夏不再逗她,热情又细致地将华京城上巳节习俗和盘托出,活动相较于蜀地种类繁多,诸如临水祓禊、曲水流觞、踏青游春、放纸鸢……
突然,她朝江姝神秘一笑说:“不过这些习俗都不打紧,最打紧的是你一定要吃五彩蛋。”
江姝正听得津津有味,一时被她吊足了胃口,急忙追问她五彩蛋究竟是何物。
霍如夏这才缓缓道来,京中人会将鸡鸭鹅蛋煮熟,染上不同的颜色,再将彩蛋与枣放至水中,让其顺流而下。已经婚嫁的小娘子则在下游各守一处,蛋枣漂到谁附近,谁便可取食,此雅事美其名曰“曲水浮素卵”和“曲水浮绛枣”。
“据说小娘子吃了可以早生贵子,你和二弟千万别错过了。”说罢,霍如夏朝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这下江姝总算悟过来,双手捂着脸,又是羞赧又是欢喜,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忽然霍如夏看着西北方向,一脸憾色道:“以前你们大哥每年都会陪我出去过上巳节,可惜今年他在外出差,无法回来过节。”
这种等候爱人的滋味,江姝深有同感,正要开口宽慰几句,这时丫鬟进来禀告说大爷回来了。
“当真?”闻言,霍如夏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难掩喜意,想要往外走。
江姝连忙起身搀着她,小声劝道:“您别着急,等大哥回来。”
众人朝院门口张望,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岳凇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往院内一扫,径直走朝霍如夏,把人往怀里一搂,温声问:“夫人最近身子可好?腹中孩儿没闹你吧?”目光中满是思念与怜惜。
霍如夏眼眶泛红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今年上巳节你身子重不能出门,我买了一筐鸡蛋,命人先染好色,再煮了给你吃。”岳凇旁若无人地对妻子诉说衷情。
大嫂娇羞地捶了他一下,脸颊绯红,嗔道:“弟妹还在呢!”
岳凇这才抬起头来,对江姝打了个招呼。
江姝福身回礼,心下自忖道:“兄嫂团聚,必定有很多心里话要说,我留在这里倒是不便。”因此十分识相地起身告辞。
正出了远门,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弟妹,且慢!”江姝驻足回头一看,岳凇大步追上来。
“这是我在出差带回来的当地土特产,你拿回去和二弟尝一尝。”岳凇一面说,一面将一个锦匣举起来。
江姝道了生受,欣然收下。
她正要走,没想到岳凇还有话要说:“家事本来应该由长嫂操持,但你嫂子进门后接连有孕,一直没能抽出空子来接手这差事,只好落到你头上。这两年多亏弟妹操持府中事务,为兄在此替你嫂子道声谢。”言罢,长揖到底。
自从进门,江姝为这个家劳碌了两年有余,未曾从岳凌口中得到一句道谢,今日倒没想到竟先从丈夫兄长口中得了声感谢。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江姝回过神,忙回礼:“大哥切莫客气,都是一家人,这是妹妹应当做的。”刚说完,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大哥有何事,不妨直说。”
岳凇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多了几分温和:“二弟他,面上虽看着冷淡,其实心里最是重情重义。眼下他醉心于公事,只是尚未开窍,还望弟妹你多费些心思,来日他必定能看见你的好。”
“多谢大哥提点,妹妹心领了。”江姝垂眸道了句谢,掉头往碧霄院走。
她已经用了两年时间去捂热他的心,却依旧捂不热,那一日究竟何时到……
*
翌日,天刚蒙蒙亮,江姝便起床打点府中过节事宜,早膳特意命人准备了荠菜粥和蒿子粑。
这是蜀地三月三的习俗,荠菜谐音为“聚财”,这日人们祭祖时吃荠菜粥,祈求先祖为自家带来财运。至于蒿子粑也有说法,蜀地乡民们以为,人的魂魄易遭鬼魂迷惑,须吃蒿子粑,方能把魂儿“粑”(粘)住,免受伤害,如此人才能身体健康,不易染上疾病。
朝中百官放假,岳凌休沐一日,起床后在外书房看书写字。江姝特意打发人请他过来后院,一同享用。
不过对于岳凌的口味,江姝自以为已经了解透彻,这次显然失误了。
谁知岳凌只用了半碗荠菜粥,连蒿子粑碰都不碰。
同桌而食的江姝心中略有不安,小心翼翼地征询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不如我命厨房再给你重做一份早膳?”
“不必。”岳凌一口回绝,依旧惜字如金。
江姝原意是让岳凌也尝一尝自己家乡的特色食物,不料丈夫压根不喜欢这个口味。她只好暗暗记下,岳凌除了不喜腥膻之物,还不耐烦吃粘牙的东西。
用过早膳,岳凌又回去外书房看书,趁着这空档,江姝便开始为接下来两人的踏春行用心装扮起来。
今日游春,不宜盛装打扮,她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让福莹绾了个样式简单的云朵髻,不欲那等戴金玉俗物,从枝头折下几朵新开的桃花簪在头发上。
上衣特意挑了件碧绿的烟罗衫,配一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眼下虽入了春,天气乍暖还寒,外头又穿了件银红色洒线披风。
高妈妈笑称她这身打扮不像是成亲已两年的妇人,倒像是那未出阁水葱似的小姑娘。
江姝窃喜不语,她和岳凌夫妻俩虽已相识五年,却是头一次约会,她不费些心思打扮怎么行?
穿戴停当,她一路雀跃地往西门去,迫不及待地见到岳凌。
出了门口,刚一抬头,不期然迎面对上初升的太阳,江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逆光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她轻快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岳凌一身赤色圆领袍衫,骑着高头白驹,曙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四周散发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晕,周围一切突然变得黯淡无光。
陌上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缭轻狂。【1】
与他平日的清冷模样迥然不同,更添了几分少年气。
江姝一时看住了,心中忍不住想:难道他为今日之约,也用心打扮了一番吗?
这时,岳凌身侧的马车上,帘子一动,露出了一张青春靓丽的俏脸。
注释:
【1】引用自顾夐《荷叶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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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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