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考生群集哭庙并告发考官受贿舞弊一事,仿佛春风一般传遍了华京城的街头巷尾,连在身在公主府后院的江姝也听了一耳朵。
她正睡眼惺忪,坐在梳妆台前,一面用手靠在台上托着下巴强撑着精神,等福莹为自己绾发,一面听高妈妈絮叨着这条自府外打听来的消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霎间眼眶蓄满了泪水。
自从长公主命她每日晨昏定省,她只能寅正起,紧着时间梳洗打扮一番,赶在长公主醒前到上房听候。
只是近日天气回暖,人未免犯起春困。为此,高妈妈故意跟她说些外头打听到的趣事儿,好让她醒一醒神。
正迷糊间,忽然高妈妈话音一转:“这事在外头可是闹得厉害,不巧二爷作为出题官也牵涉其中,如今回府的时间愈发晚了,昨日奴婢听竹茗说他在书房处理公事又熬了个通宵。唉,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末了,她觑着江姝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少夫人,您看要不要依旧例,熬点药膳送到外书房去?”
上巳节后,高妈妈便发现二少夫人开始不再主动派她打听二爷的事了。以为小夫妻之间闹矛盾呢,她原也不着急,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过几日,自然会床头打架床尾和。谁知一晃过了小半个月,二人竟连面都没见上一回。这可大为不妙,夫妻不同房,孩子难不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所以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方才便斗胆提了一嘴。
江姝听到身边人提起岳凌,早已平静的心忽的掀起波澜,瞬间瞌睡虫也跑光了。手指无意识地搓捻台上的首饰,兀自望着虚空出神——
新婚不久,她便亲自做了药膳派人送去外书房,却被岳凌斥回来说:书房重地,不许其余人随便入内。此后,她只能在碧霄院等他回来再送上药膳。可是等待真的太漫长了,一个月姑且才等到他回来两次。上回她好不容易守到他,可费心尽力准备的药膳等到放凉了,也没见他喝上一口。
如今撞了多次南墙,她这才恍然大悟,他这样的高门贵子,哪里轮得到她关心调理身子?但凡他有一丁点儿不舒坦,别说她没资格帮点什么忙,甚至连外头的医馆大夫也无法获此荣幸,长公主只会从宫中请太医过府为他医治。
“您说得在理,是我一时疏忽了。有劳妈妈拿点银子打发人找厨房管事,熬盅百合莲子汤送过去。”江姝收起杂乱的思绪,敛目道。
高妈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轻轻叹了一口气,终归没说什么。
梳妆毕,江姝刚站起身来,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软绵绵往一旁栽去。
福莹扶着她下坠的身体,在耳侧急急问:“二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江姝甩了甩头,眼前恢复一丝清明。
“还犟嘴呢,您现在面色白得跟墙似的,好生吓人。”高妈妈面露不忍,劝道,“这些日子您忙着侍奉公主,又要料理府中家事,身子早就吃不消了。今日您就别过去上房伺候了,奴婢替你过去跟公主告个假,好生歇上一段时日。”
江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晨昏定省她才坚持了小半个月,倘若现在就告假,怕是婆婆又会误以为自己寻藉口躲懒,恐怕再难入婆婆的眼,岂非前功尽弃?
她勉强勾起一抹笑容,让高妈妈别担心:“估计是早上没吃东西闹的,你取些油茶过来,我垫补一下。”
高妈妈拗不过她,拿了油茶过来,江姝吃过,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方往宁安堂去。
只见院中寂静,唯有丫鬟婆子,诸内室近人在檐下侍立静候。
大嫂身子重,婆婆早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过来服侍的儿媳唯有她一人。
未几,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李嬷嬷从里面把门打开,低声请江姝入内服侍。
江姝带着一干丫鬟婆子,进了里屋,往婆婆房中来。
初春时分,室内却是热得宛如入了夏,外头朝阳未升,温度犹低,怕长公主晨起着凉,下人们在屋内四个角落皆生了火盆。
长公主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阖着眼靠在床榻上,江姝上前施礼后这才将人扶起,跪在地上伺候她穿鞋,随后扶到梳妆台前。
捧盆的丫头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盘。江姝取来香胰子服侍婆婆净面后,又接过温热的帕子轻轻拭干水份。紧跟着把水里泡好的杨柳枝,蘸上青盐给婆婆刷牙。最后捧了香膏来,挖出一团在掌心里搓匀捂热了,细细涂抹婆婆脸上并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盥漱毕,江姝服侍婆婆更衣,便安静退至一旁,等候梳妆的丫鬟为长公主上妆束发。
室内四个火盆一烤,江姝几番动作下来,已经热得汗流浃背,胸口还阵阵发闷,呼吸不禁有些急促。她背过身去,轻轻拍打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顺了气。
那头长公主穿戴完毕,江姝上前扶着她出了东次间,落坐榻上,又适时地捧来她爱喝的茶水润喉。
“母亲可要用膳?”江姝弯腰细声询问,见婆婆微不可见地点头,转身退出去打发人去厨房催饭。
不多时,丫鬟婆子捧着大漆捧盒渐次入内。捧饭,安箸,进羹,江姝有条不紊地将饭菜摆放妥当,侍立于案旁布让。
长公主的早膳十分精细,有藕粉桂糖糕、松瓢鹅油卷、金丝烧麦,还有各色奶油炸果子,并燕窝粥一盅。只要她的眼睛稍稍落到哪道菜上,江姝便立时为她添至碗中。
舀了一碗汤正要端给婆婆,她忽然眼前发黑,全身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指一松,那只碗便直直坠落地面。
只听得一声脆响,瓷碗顷刻间四分五裂,里面的汤泼洒了一地,四周满是狼藉,屋内众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声。
江姝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倒,本能地用手支住案桌,这才堪堪止住下坠的势头,等稳住身子,正要上前查看长公主身上是否受伤,却被李嬷嬷狠狠一掼,手臂磕在百宝架一角,登时痛得直发麻。
李嬷嬷劈头盖脸地大声呵斥道:“你还想继续加害公主不成?”说完,掉头扶长公主到另一边坐下,细细查看一番,见她身上并无伤口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丫鬟婆子把地毯打扫干净。
纷乱过后,屋内恢复如初。
江姝忍着恶心和头晕,低头跪在原地认错:“儿媳无能,请母亲责罚。”
长公主喝了口茶水定了定神,冷笑道:“你对我可是心里有气,这一通摔摔打打的,是要闹给我看呢?”
“儿媳不敢。”江姝诚惶诚恐,身子伏得更低了,心知婆婆不喜他人拿藉口推脱,也不敢多做解释。
“连个碗都拿不稳,真是没用!”长公主脸色一沉,厉声道,“革去一个月银米,自个儿顶碗水到外头跪上一个时辰,好生反省一下!”
江姝低声领罚,从桌上倒了一碗水,走到院子中,头顶着碗,一声不吭地跪下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普照大地,把地面晒得滚烫。江姝眼睛刺得有些睁不开,豆大的汗珠从滚落,没入脖颈微微发痒,她却纹丝不敢动弹。双腿逐渐麻木,手臂也开始泛酸,那碗水仿佛变得重若千斤,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霍如夏带着一对龙凤胎来给长公主请安,刚踏入宁安堂院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大吃一惊,失声道:“弟妹,你怎么在此处跪着?”
江姝微眯着眼睛认出来人,咽了一下口水,张开微微干裂的嘴唇说:“是我粗心大意,没侍奉好母亲,母亲罚我在此跪一个时辰。”
霍如夏目光中充满了怜悯,沉吟道:“我替你求情去。”
“我犯了错本该受罚,大嫂不必为我求情。”江姝虚弱地笑了笑,不想她冒险为自己惹怒婆婆。
霍如夏却不肯听,径自转身往屋里走。
忽然李嬷嬷从屋里走出来,把她拦下,施礼后笑道:“大少夫人给公主请安来了?可不凑巧了,公主受到惊吓,今日不见人。”这番话直接先发制人,把霍如夏求见的话给堵了回去。
霍如夏仍不死心,恳求道:“我有要事相报,还请嬷嬷通传一声。”
“大少夫人请回吧!”李嬷嬷抬起手,语气不容置疑。
霍如夏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陪房妈妈给小声劝下了。
江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哪里还不明白?长公主明摆着连自己最为疼爱的龙凤胎都不见,也不许大嫂替她求情。
霍如夏走到她身边,目光中带着歉意,默默脱下身上的披风,命丫鬟给她膝盖底垫上。
感觉膝盖的疼痛感减轻了几分,江姝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目中含着闪烁的泪花。
“我那儿还有一盒西域来的药油,专治跌打损伤,兴许比不上你自己亲手制的药油,不过试试也无妨,回头我派人送你院子里去。”说罢,霍如夏叹了一口气,带着人转身离去。
等到罚跪结束,江姝双腿几乎失去知觉,浑身被汗水浸透,整个人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在福莹的搀扶下,她艰难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回到碧霄院。
高妈妈一见她便红了眼,一言不发地张罗饭菜。
江姝明明饿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却是只能硬生生喝下一小碗粥,便停下著子。
饭毕,高妈妈为她的双腿涂上大嫂派人送来的药油,药还没抹完,江姝却早已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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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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