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VR体验店刚刚兴起的时候,姚海扬去过一次。
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恐怖电影,尖叫声此起彼伏,就他自己找了个游乐园的模拟,傻子一样乐了一下午。
他对那种惊吓式的恐怖体验没兴趣,因为让他会感到害怕的只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与人极为相似的非生命体,还有一种,他称之为“无”。
第一种就是所谓的“恐怖谷效应”,而第二种,是他大学在看“感觉剥夺实验”的时候发现的。
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来自于“无”的恐惧都让他毛骨悚然。
第一次融入沙尘暴天气的时候,他就产生了这种恐惧。
车窗外,能看到风卷黄沙,但听不到什么动静,它来势汹汹,却悄无声息,有一种违和的诡异。
“我以为沙尘暴像龙卷风那样,能把车吹起来的。”姚海扬随口一说。
程风启笑着问他:“那为什么一个叫‘沙尘暴’,一个叫‘龙卷风’?”
这话有点意思,姚海扬停顿一会儿,他细细品味,不禁感慨:“我靠,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因为想象中有些出入,姚海扬好奇得很,他掰开车门把手轻轻一推,也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阻力。
“先别出去。”程风启提醒道,“等天气好点了再说。”
“出去会怎么样?”
“会变成沙雕。”
“啊?”
“傻**吧你。”
程风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姚海扬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车里似乎太安静了。
程风启大概是累了,就靠在座椅上憩着,姚海扬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窗外,天气不见好转,尘土的气息也越来越重,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程风启。”他叫了对方一声,“你睡着了吗?”
“……”
姚海扬看人没反应,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
“你能不能跟我聊聊?我有点焦虑。”
程风启眯起一只眼睛,平静又戏谑地看着姚海扬。
“你是斑马吗?”
“啊?”
“'这么怕寂寞。”
姚海扬顿了顿,苍白地解释:“周围太安静了,觉得有点不安。”
“不用害怕。”程风启摆了摆手,“现在沙尘暴没有以前厉害了。”
“为什么?”
“哎呀,治理了呗,还能为什么。”
程风启说完,坐直了一点,随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儿旅游?”
“正好有时间,而且没什么想一起来的人。”
“那你有女朋友吗?”程风启轻飘飘地问。
“你这人会不会聊天啊。”姚海扬趴在方向盘上,“问题问得就没水平。”
“怎么了?”
“今天早上,树泥也问过我差不多的问题。”
“哦?”程风启又坐直了一点,“她怎么问的?”
“她问我有几个女朋友。”
“几个”,姚海扬咬得很重,他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得意。
程风启闻言,若无其事地说:“树泥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是吗。”姚海扬倒不意外,“她觉得你是渣男?”
“对呗。”
“那我倒是能理解。”姚海扬笑了起来,“我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也是渣男。”
“也?”程风启揪住一个反复出现的字眼,“我不是啊,真不是。你可别因为跟我去了趟窑子就对我产生什么偏见。”
姚海扬没继续抬杠,他盯着程风启的眼睛,很认真地盯着,直到那里面轻浮的笑意全被吹散,露出两只一样认真的眼睛。
这种对视很微妙,上次他们这样对视,是在昨晚住的旅馆楼下,在那个能使用吹风机的地方,有一根头发下落不明,还有一些模糊的冲动也随着不知所踪。
现在,那些模糊的冲动又顺着视线烧过来,连在了两人之间。
“我没觉得你是渣男,但你笑的时候特别像在勾引人。”姚海扬说。
程风启眨了一下眼睛,“那你被勾引到了吗?”
姚海扬没回答,他无暇考虑自己的眼神会不会太露骨,像刚才那样,他几乎是在用目光非礼对方。
程风启没躲,好像不介意他这样看着自己,但这段目光抛得有些远,如果要接,他势必得越过某一道线,所以,程风启没有接住那个眼神。
姚海扬意会,把目光收了回来。
“你还有烟吗?”他问。
“别抽,肺不要了。”
“我说我要抽了吗?”
“那你……”
“我就随便问问。”
姚海扬看向自己那侧的后视镜,车窗已经铺满了尘土,他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己小小的轮廓,晃晃脑袋,也不知道是风在动还是人在动。
他其实很好奇,为什么程风启自己不抽烟,却总喜欢给别人发,但他总觉得现在还不适合问。
心跳得越发快,胸口却有点闷。
“姚工。”程风启唤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怎的,姚海扬从对方的语气里也听出来一丝不安。
他只侧过半个脑袋,双手抱臂,尽量平静地问对方:“你有过多少次一夜情?”
他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单纯好奇。”
程风启不遐思所道:“每一次。”
姚海扬没说话,但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干吗这么看着我。”程风启不以为意,“我很洁身自好的,至今体检都没出过问题。”
“洁身自好?”姚海扬觉得自己要重新定义这个词了。
程风启摸了摸鼻梁,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抱歉,我是不是应该低调一点儿?”
“那倒不用,你昨晚那么轻车熟路,已经很让我刮目相看了。”姚海扬把头转向前方,黄沙漫天,风的声音也有些狂躁了。
他又问程风启:“你一般会选什么样的人作为你一夜情的对象?”
“凭感觉吧。”程风启说,“没固定的喜好,顺眼就行。”
“什么叫顺眼?”
“就是穿着衣服看不烦,脱了衣服看没病。”
程风启停顿一会儿,问他:“那你呢?不会都是自给自足吧?”
姚海扬很认真地说:“我几乎没什么需求。”
大概是他表情太严肃,程风启想本来笑,但看到他这样,竟不好意思笑了。
“真的假的?”
程风启问完,嘴角弯了弯,又补充一句:“你是男人吗?你不会有什么功能问题吧?”
他说得很隐晦,就仿佛没有冒犯的意思,但姚海扬不以为意:“我朋友也老这么说我。”
程风启玩笑道:“那你这种症状多久了?”
“其实以前也不这样。”姚海扬耸了耸肩,“但上班之后就越来越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本能里会喜欢的事也变得无聊了。”
他看程风启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急忙补充一句:“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觉得事后面对自己比面对别人在心理上更容易些,而且也不需要照顾对方的情绪,所以也不怎么找别人了。”
程风启的脸上空白了几秒,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非要说的话,一夜情这种关系对于我的吸引,就是大概率不会再遇到对方。”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嘶”了一声。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还在一个城市里,确实会有再遇到的风险。”
他说完,姚海扬回过头,两人相视而笑。
“但如果把范围扩大一些就会好很多。”程风启又说,“两个人的终点离得越远,就越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次。”
“比如?”姚海扬问。
程风启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比如你和我。”
氛围又回到了刚才那个临界点。
姚海扬的喉咙颤抖一下,他不确定程风启是不是动了越线的心思,此时此刻,状况有些岌岌可危。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几乎是没有退路的境地,姚海扬犹豫半晌,决定打一记直球。
“你跟男的在一起过吗?”
程风启没回答,停顿一会儿,也问他:“那你想跟我试试吗?”
这句话问得很微妙,虽然只多了一个字,但就和“你想跟我试试吗”有着天差地别。程风启只用这一个问题就让自己变成了主动的那一方。
然而,姚海扬却蓦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明白,如果答应下来,现在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外面黄沙席卷,四下里一片荒芜,他也无处可逃。
但如果不答应,那可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等车修好了,程风启这人做事利落得很,他总能想办法让他们到此为止,毕竟他们本来就目的不同。
“你在想什么呢?”沉默似乎太久了,程风启试探着问了一句。
姚海扬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的大脑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外面又开始有风的声音了,车门的缝隙透露出一些糟糕的天气情况,姚海扬转过身,想拿瓶水,刚扭过头就发现程风启离自己很近很近。
“你刚才不是还怕安静吗,怎么不说话了?”
姚海扬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动了动,他躲开对方的眼神,看着矿泉水纸箱的方向,“你非得离我这么近吗。”
“你介意了?”
“也不是……”
话未说完,程风启又凑过去一点,几乎要碰到姚海扬的鼻尖。
“你看我眼神很复杂,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与我无关。”
没等对方回应,他又问他:“所以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原来是这个意思。
姚海扬屏住呼吸,低眼看了看对方撑在自己座椅旁的手——修长的,纤直的,以及,色情的。
“你不用非得回答,看着我就好了。”
程风启的声音落下来,姚海扬看过去,他脑海里所有杂念,在那一瞬间清空了。
他习惯用观察和思考的目光看人,而这是一次单纯地对视,从眼睛到心,纯粹地看着对方。
然后,对方接住了他的眼神,他接下了对方的吻。
癫狂的风声隐没在了唇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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