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慈母心

春晖堂内,晨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太后悠闲地躺在紫檀木摇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冰丝锦,享受着被树荫过滤后的碎碎朝阳。

穆额齐侍立一旁,刚将太医送走,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皇玛嬷,太医说了,脾胃已然调和,汤药可以停了。日后只需饮食温养,若是能时常如今日般晒晒太阳,升升阳气,是再好不过的。”

太后眯着眼,舒适地叹了口气:“都是你这孩子有耐性,日日来盯着哀家喝那苦汤药。如今老五也要回来了,你总算能放宽心了。”

正说着,宫人通报宜妃娘娘到了。

只见宜妃扶着宫女的手进来,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咚,一身湖蓝色缠枝莲纹宫装衬得她雍容华美。只是那眼底用脂粉也遮不住的青黑,到底泄露了几分连日的疲惫。

“给皇额娘请安。”宜妃行礼后,目光便落在穆额齐身上,脸上堆起热络的笑:“正说着老五媳妇呢!听说皇上又赏了‘内外周详’的恩典,真是可喜可贺。老五立下大功,不日凯旋,你们小夫妻总算能团聚了。”

宜妃语气热络,嘴角却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涩意。她的胤禟还在为婚事琐事烦心,老五却已在朝堂大放异彩。

太后悠悠开口,目光仍闭着:“是啊,老五媳妇是个稳妥的。你为着老九的婚事连日操劳,瞧着倒是清减了些。”

宜妃执起团扇轻摇,鎏金扇坠在晨光中微微晃动:“皇额娘体恤。实在是千头万绪,礼部的章程、内务府的采买,哪一样不得亲自过目?偏生胤禟还是个孩子心性,嫌繁琐不乐意……内务府办事不力,连大婚要用的广东绉纱都出了纰漏……奴才也只能多替他操持些了。”

她说到此处,这几日积压的烦躁到底没忍住,眼波往穆额齐那边一斜,“到底比不得老五媳妇这般'内外周详',连前朝的差事都能帮衬得上。”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了怔——到底是连日忙乱让她失了往日的分寸。

太后轻轻摇着椅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大婚,哀家倒想起老五成亲那会儿,你身子不爽利,万事都交给了内务府操持,虽说规矩半点不错,到底少了几分鲜活气。如今看你这般为老九事事亲力亲为,这份慈母心肠,倒是愈发进益了。”

太后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回忆往事,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宜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太后这是在明褒暗贬,直指她当年对胤祺未尽心力,如今却胤禟如此上心,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宜妃执扇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干巴巴道:“……此一时,彼一时。老九性子跳脱,不比老五沉稳,奴才少不得要多看顾些。”

“做额娘的,心都一样。”太后缓缓睁眼,目色清明地看着宜妃,“只是这心,若偏得太过明显,伤了几子的手足情分,就得不偿失了。老五在外头拼杀,挣的是大清的体面,也是他所有兄弟的体面。咱们在后宫,更该一碗水端平,你说是不是?”

宜妃指尖发白,团扇缓缓落在膝上,终是低声道:“皇额娘教训的是。”

穆额齐始终垂眸静立,纤长的手指轻轻为太后揉着肩。阳光透过树梢,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春晖堂内,宜妃离去后,方才那点无形的机锋也随着她远去的环佩声渐渐消散,只余下满室静谧的阳光,和淡淡的茶香。

太后依旧半阖着眼,指尖节奏舒缓地轻叩着紫檀木摇椅扶手,那“哒、哒”的轻响,敲在人心上。她忽然悠悠开口,声音带着洞察世事的沧桑。

“这人呐,位置坐得越高,心气儿越要平。心气一乱,眼就花了,再简单的事,也能办得磕磕绊绊,徒惹烦恼。”

穆额齐执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银壶,水流如一线琥珀,稳稳注入太后手边的白玉盏中:“母妃也是爱子心切。九弟大婚是人生大事,她求全责备,也是盼着十全十美。”

“十全十美?”太后轻轻哼笑一声,睁开眼,“她那是自己心里拧着一股劲儿,看什么都觉得不够好,疑心生暗鬼。内务府那帮奴才,是油滑,是看人下菜碟,可规矩章程都在那儿摆着,皇子大婚这等头等大事,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明面上出大纰漏。”

她接过穆额齐递上的水盏,呷了一口,继续道:“无非是些细枝末节。或是送来的锦缎光泽暗了一分,或是果品个头小了半圈。搁在平常,管事太监自行调换弥补,也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偏生她耳报神多,事事都能立时知道,知道了又嫌处置得不够快、不够好,总觉得奴才们在搪塞她。一回两回便罢,次数多了,底下人战战兢兢,束手束脚,反而更容易出错。这心结,可不就系成了死扣?”

穆额齐垂眸静听,心中已然明了。内务府这是被宜妃逼得太紧,消极应对了。他们只需按最死板的章程办事,不出错,但也绝不多费一分心力去追求“完美”,这就足以让追求极致的宜妃抓狂。

“皇玛嬷圣明。”穆额齐轻声道,“只是如此一来,母妃心中焦急,九弟的大婚若真因此减了光彩,终究是遗憾。”明霜那般期待这场婚礼,若因这些琐事受了委屈,女儿家心里该多难过。

太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你是个明白孩子。内务府那起子人,惯会踩低捧高。他们不敢明着对抗一宫主位,但自有他们的法子。”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他们只需在外头,‘不经意’地诉诉苦,说宜妃娘娘如何严苛,如何不体恤下人,再对比着说句‘还是五贝勒爷仁厚,当初大婚时何等体恤奴才’……这高低上下,还用比吗?。”

穆额齐心头微震。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树欲静而风不止。”穆额齐低叹一声。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既然风来了,那便看看,这风能吹散些什么,又能吹来些什么。你且稳着,凡事过犹不及。”

穆额齐心领神会,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化为眸中一片沉静:“孙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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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宜妃离了春晖堂,强撑着的镇定在步出宫门后便寸寸碎裂。太后的敲打言犹在耳,穆额齐那沉静的模样更衬得她方才的失态像个笑话。

她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忘了还有桥子这回事,一路疾行回到蕊珠院。

一进正殿,那冰鉴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气也未能浇熄她心头的火。她猛地挥袖扫落了榻几上的一个粉彩百蝶茶盅!

“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洇湿了华丽的地毯。

殿内宫女太监霎时跪倒一片,深深埋着头,噤若寒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宜妃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泛红,连日来的焦虑、疲惫、委屈与今日受的闷气尽数爆发,声音尖利“内务府分明就是看人下菜碟!本宫为着胤禟的婚事,熬了多少夜,操了多少心?换来的就是皇额娘一句‘偏心’?!”她想起太后那句“慈母心肠愈发进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还有胤禟那个不省心的!他若是懂得如何在皇上面前挣脸面,本宫何至于此!”

宜妃将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外因,如同一头困兽,在自己织就的焦虑罗网中挣扎。

掌事大宫女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息怒,仔细身子。九爷大婚在即,多少双眼睛看着,您还得振作精神……”

“看着?是啊,多少双眼睛等着看本宫和老九的笑话呢!”宜妃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给内务府传话,大婚所用的一切器皿、摆设,全部重新查验!若有半分不合规制,或是成色不佳,给本宫打回去重办!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在这关头怠慢!”

这命令一下,内务府众人表面上唯唯诺诺,背地里更是怨声载道。原本已渐理顺的流程,因这吹毛求疵的反复查验,又变得混乱迟缓了几分。

而关于宜妃“苛责难伺候”、“对比五贝勒仁厚”的议论,果然很快便通过各条隐秘的渠道,如同渗入砖缝的雨水,无声地漫延开来。

在御膳房等候的间隙,两个相熟的小太监低声嘀咕:“要不说这人的命数,真是天注定呢。咱们五爷,自幼养在太后跟前,蒙太后她老人家亲自教导,这仁厚的性子、周全的办事手腕,那真是刻在骨子里的。瞧瞧这回在浙江,那么大的阵仗,对上能体察圣意,对下能安抚灾民民工,连咱们这些去送东西的,回来都念五爷的好,特意给了辛苦钱让喝口热茶。”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太后娘娘会调理人。再反观咱们九爷……”小太监声音压得更低了,“虽说天真烂漫也是福气,可这整天跟在八爷后头,亲哥哥也不知多亲近。这要是当初也……唉,不说了不说了,主子们的事,哪是咱们能议论的。

连负责器皿摆设的奴才们刻意磨洋工时,也会“由衷”地感慨:“咱们辛苦些没什么,只盼着主子们能体谅一二。像五贝勒爷那样,晓得咱们的难处,上个月他大婚,我忙中出了点小岔子,五爷只笑笑说‘无妨’,还赏了酒钱……真是!”

“主子仁厚,咱们办事自然更加尽心尽力。如今浙江的大功,不也是因为爷体恤民夫工匠,人家才肯为他卖命吗?这道理,原是一样的。”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蕊珠院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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