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着梁九功呈上的、记录着四妃争执要点的节略，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踱至窗前，望着殿外皑皑白雪。葛尔丹灰飞烟灭已有些时日，可大清的朝堂并未因此彻底安宁。
明珠虽倒，其党羽残余却似蔓草，悄然攀附上新的大树——皇长子胤禔。军中那些崇尚军功的悍将，与胤禔气味相投，往来渐密，“大千岁”之名在前朝私下里早已流传。
太子一系对此岂能无动于衷？朝中的暗流，他洞若观火。
而这后宫，竟也快成了前朝党争的缩影。前有凌普借采买职位试探，现有貂皮份例之争，这些原本不该烦扰他的“琐事”正变得越来越频繁。
四妃协理，本是为分权制衡，如今却各自为营，将宫务权柄化作替儿子摇旗呐喊、甚至暗中给对方使绊子的工具。
前脚他申斥了太子门人，后脚惠妃协理内务府时，那家的宫份便能出些“意外”被克扣拖延。这种种细微之处，无一不在挑战他的底线，模糊着他刻意维持的前朝与后宫的界限。
是时候了。与其让她们继续把年事办得乌烟瘴气，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投向了景仁宫的方向。
表妹佟佳氏，出身佟佳半朝，家世足以震慑六宫；性情端静公允，并非争强好胜之辈；最重要的是，她无亲生皇子，她的荣耀与未来，只能紧紧系于他这位皇帝表哥一身，与任何皇子都无天然瓜葛。
立她为贵妃，统摄六宫，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他思虑良久的一步棋——既能一举收回宫务大权，杜绝后宫干政之渐，又能借佟佳氏的威望，平衡因胤禔势大而可能倾斜的朝局。
“梁九功。”康熙转身，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奴才在。”
“传朕旨意。”他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咨尔佟氏、笃生名族、克备令仪。赋质端良、彤管之徽音夙著、禀心恭顺、褕衣之锡命攸宜。兹仰承圣祖母仁宪皇太后慈谕、以金册金宝、封尔为贵妃，摄六宫事。”
“日后宫中一应事务，俱由贵妃统理。惠妃、宜妃、德妃、荣妃，协理多年，辛劳可悯，着尽心辅佐贵妃，遇事需先禀贵妃裁定，不得专擅。”
他没有给任何商量或缓冲的余地。这道旨意，如同腊月里的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紫禁城看似平静的天空。
旨意传到慈宁宫时，穆额齐正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听罢，捻着佛珠，良久，悠然道：“皇上这是被吵烦了。也好，这宫里，是该有个真正能主事、又不会偏倚的人了。”老太太眼里透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穆额齐垂首称是，心中了然。
她望向窗外，雪后初霁，天空如洗。这宫里的天，终究只有一片。而能决定风云变幻的，也唯有那执掌乾坤的一人。
延禧宫
惠妃手中的珐琅茶盏“哐当”一声落在紫檀案几上，温热的茶水迅速洇湿了绣金桌布。她浑然不觉，只死死攥着袖口，指甲掐进掌心。
她在宫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今竟要被一个无子的佟佳氏压在头上？
“娘娘……”大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收拾。
惠妃抬手制止，缓缓靠回引枕，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佟佳氏……好歹无子，就算之后有了儿子，也没机会了。
只是一个贵妃之位罢了，她将来要做的，是太后、太皇太后！
惠妃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更衣。把前儿收着的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本宫要去承乾宫坐坐。”
荣妃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听宫女禀报惠妃往贵妃处去了，唇角微扬：“她倒是心急。”
手中的金剪利落地剪去一片枯叶：“去把前日皇上赏的武夷岩茶取来，本宫也该去给贵妃娘娘道喜了。”既是要表态，不如做得漂亮些。
德妃坐在窗前绣着一方帕子，银针在指尖稳稳穿梭。听闻惠妃与荣妃相继往贵妃宫中去，她连眉梢都未动。
“把库房里那对白玉如意找出来。”她轻声吩咐，“等晚些时候，本宫亲自送去。”
急什么？该急的人已经急过了。这时候去，反倒显得刻意。
翊坤宫
宜妃对镜理着鬓角，听着各宫动静，忽然轻笑：“一个个的，倒是都比本宫积极。”
她拈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斜斜簪上：“走吧，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记得把新得的那匣子东珠带上。”
既然都要去，不如去得热闹些。
“去开库房，”她吩咐道，“把那尊白玉观音请出来，本宫要亲自给贵妃娘娘道贺。”
承乾宫
佟佳贵妃端坐上首，看着鱼贯而入的三妃，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惠妃最先开口：“娘娘初掌宫务，若有需要之处，臣妾定当尽力。”话说得恭敬，眼底却藏着试探。
荣妃适时接话：“正是。臣妾协理多年，总算能卸下担子了。”话里话外，不忘点明自己的资历。
宜妃笑吟吟奉上锦盒：“一点心意，恭贺娘娘。”
最后到的德妃安静坐在末座，只在贵妃目光扫过时微微颔首。
佟佳贵妃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温声道：“诸位姐姐协理宫务多年，经验丰富。日后还要多倚重各位。”
话说得客气，姿态却分明——这六宫权柄，从此只握在一人手中。
送走四妃，佟佳贵妃继续翻阅内务府新呈上来的账册。
“贵妃娘娘万福。”小佟佳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甜腻。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簇新的藕荷色缠枝莲纹旗袍，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流苏轻晃，倒是比往日更显娇艳。
佟佳贵妃头也没抬，只淡淡道：“来了。”
小佟佳氏小心翼翼地在她下首坐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眼神却忍不住四下打量。这承乾宫她来过无数次，可今日再看，只觉得处处不同——多宝阁上摆的皆是御赐的珍玩，案上铺着明黄的桌围，连宫女们的举止都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沉稳。
“姐姐如今掌管六宫，可还适应？”小佟佳氏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极轻，“若有什么需要妹妹效劳的，姐姐尽管吩咐。”
佟佳贵妃终于从账册中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你今日这身打扮，倒是鲜亮。”
小佟佳氏脸上立刻飞起红晕，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角：“不过是些寻常衣裳，不敢在姐姐面前卖弄。”她顿了顿，声音又压低几分，“只是想着姐姐如今身份不同，妹妹常来常往的，总不能太失礼……”
“有心了。”佟佳贵妃打断她，语气依然平淡，“不过这些虚礼，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小佟佳氏讪讪地住了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殿内一时静默，只闻炭火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小佟佳氏又忍不住开口：“听说今早惠妃娘娘来过了？她倒是来得勤。”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佟佳贵妃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小佟佳氏自觉失言，忙补救道：“妹妹是说……惠妃娘娘协理宫务多年，如今交接，想必有许多事要回禀姐姐。”
“确实不少。”佟佳贵妃合上账册，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年关在即，各宫份例、年节赏赐、祭祀事宜，桩桩件件都要打理。”
小佟佳氏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那姐姐可需要妹妹帮忙？虽说妹妹愚钝，但替姐姐分忧的心是有的……”
“不必了。”佟佳贵妃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且安心待着便是。”
小佟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妹妹听姐姐的。”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自家族姐封了贵妃，她本以为能借着这股东风在宫里更进一步。可这些日子以来，族姐对她始终不冷不热，连个协理的名分都不肯给。
不过……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上首的族姐。只要族姐稳坐贵妃之位，佟佳一族的荣耀便无人能及。而她，总有办法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到时候，若能诞下皇子……
想到这儿，小佟佳氏的脸上又浮现出甜美的笑容。她起身替佟佳贵妃续了茶，语气愈发柔顺：“姐姐操劳，可要保重凤体。额娘前儿捎信进来，还特意嘱咐妹妹要好生伺候姐姐呢。”
佟佳贵妃接过茶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笑非笑：“你有心了。”
小佟佳氏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跳，忙低下头去。族姐这双眼，总是看得人无所遁形。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份心思，原也是为了佟佳一族的荣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正要说话，却听殿外太监通传：“五福晋到——”
穆额齐领着两个丫鬟款款而入。她今日穿着石青色缂丝牡丹纹旗袍，打扮得素净得体。
“给贵妃娘娘请安。”穆额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声音平和，“恭贺娘娘晋封之喜。”
佟佳贵妃这才放下账册，含笑打量着她：“五福晋不必多礼。”
穆额齐起身后，又向小佟佳氏微微颔首：“庶妃安好。”
小佟佳氏勉强扯出个笑容，目光在穆额齐那支太后赏的白玉簪上打了个转，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五福晋今日这簪子真是别致，想必又是太后娘娘的赏赐吧？难怪都说五福晋最得太后欢心呢。”
今天改了一下前面的洞房花烛和槐叶冷淘，尽量脖子以上，如果哪章被锁了，就是我做的饭连锅带饭被审核大大端去先吃了哈，别怕，我还是会继续炒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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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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