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这团雪白的小东西几乎占据了穆额齐全部的闲暇——她亲手给它缝制小衣,吩咐厨房特制肉糜,甚至夜里都要将它带上床抱着睡,说是怕它冻着了,要不是他好说歹说拦下来,当晚和穆额齐之间就要夹着一只汤圆了。
天还没亮,胤祺醒来时发现身侧早已空了。披衣起身,竟见穆额齐坐在院中石凳上,正耐心地喂汤圆吃早膳。
那小东西趴在她膝头,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蹭蹭她的手腕。
吃完饭,她还为汤圆梳理绒毛,烛光将她的侧颜镀上柔光——却半分未落在他身上。烛光里那抹笑意太过温柔,刺得他心头发闷。
这狗,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爷醒了?”穆额齐抬头微笑,指尖还沾着些许肉糜,“汤圆今日胃口大好,吃了小半碗呢。”昨日刚来,吃什么都只是浅尝辄止,真是可怜见的。
胤祺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那亲密无间的一人一狗身上停留片刻。用过早膳后,他状似随意地对常顺吩咐:“前院书房宽敞,把汤圆的窝挪过去。这小狗正是活泼的时候,总拘在内院也不好。”
常顺领命而去时,心里却暗暗诧异:前院书房是爷处理政务的重地,平日里连丫鬟都不许随意进出,如今竟要安置一只小狗?
穆额齐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
倒是汤圆被挪到前院后,胤祺批阅公文时,那团雪白总在脚边哼唧,叼着胤祺的衣摆转着圈玩耍。他偶尔用靴尖轻轻拨开,语气淡淡:“安分些。”
恰逢穆额齐来送点心,见汤圆调皮的模样不由皱眉道:“要不我还是把它带回去吧。”省得在你这给你添乱。
胤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她蹙起的眉尖,又落回那团雪白。
“不必,”他语气如常,指尖却将朱笔握得发白,“习惯了就好。”
待她离去,他俯身拎起那不停往门口张望的小狗,与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片刻。
“啧,麻烦。”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
汤圆委屈地呜咽一声,尾巴却讨好地摇了摇。
隔日,四福晋果然登门拜访。她披着件石榴红缂丝斗篷,身后跟着的嬷嬷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成年玉犬,正是汤圆的母亲白玉。
“听说那小家伙昨日都吃不太下饭,我特地把白玉带来,让它劝劝孩子。”四福晋笑着解下斗篷,露出里头杏子黄的宫装,整个人像一簇暖融融的阳光,她目光在屋内轻轻一转,“咦,那小家伙呢?”
穆额齐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今早我们爷说前院书房宽敞,更适合它跑动。”转头吩咐道,“闻慧,去前院把汤圆抱过来。”
四福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却只抿唇一笑:“原来如此。”前院书房是贝勒爷处理政务的重地,怎会容一只幼犬“跑跳”?她抿唇一笑:“五弟想得倒是周到。”
过了一会,闻慧空手回来了,苦着脸禀报:“主子,汤圆躲在书案底下不肯出来,奴婢实在够不着……”
穆额齐正要开口,四福晋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轻抿一口茶,慢悠悠道:“我那儿新得了本《十八夜话》,里头有段‘书生醋海翻波’的戏码,写得妙极。说的是一个书生,连自家夫人养的白猫的醋都要吃,变着法儿地把猫儿送到书房去,美其名曰要教它认字……”
穆额齐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前院空间大可以瞎跑?汤圆还那么小,能跑多远?她垂下眼帘,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窗外细雪簌簌,屋内炭火噼啪。
四福晋见她领会,也不点破,四福晋慵懒地倚着引枕,转而说起年关事宜:“今年冬天格外倦怠,晨起梳妆都觉得费神。若不是年节将近,真想日日窝在房里睡觉。”
穆额齐顺着她的话道:“我倒是备了些提神的薄荷膏,待会让丫鬟包些给你。只是过年进宫朝贺的礼仪,想想就叫人头疼。”
“可不是么?”四福晋叹了口气,“光是晨昏定省、祭祖守岁这些规矩就够人忙的。我昨儿翻了下单子,今年还要多备些荷包,说是几位蒙古王爷都要进京朝贺。”
两人说着,顺手掰起松子来。四福晋压低声音:“宫中过年最是累人,我这些年摸索出个法子,跪拜时在膝盖处垫个软垫,回去立即用热毛巾敷着,再抹上我娘家特制的药膏,保准第二天不觉酸痛。明日我让人送些过来。”
穆额齐感激地点头:“正愁这个呢,多谢四嫂。”大婚的礼仪也是繁琐,那次跪完,膝盖都青紫了好几日。更别说过年入宫祭祀,指定要跪好几日的。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守岁那夜若是觉得冷,不妨在袖笼里藏个小小的手炉。我去年便是如此,总算没冻出病来。”
这时汤圆终于被抱了来,小家伙在母亲怀里吃饱了奶,又摇摇晃晃爬到穆额齐膝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四福晋瞧着忍不住笑道:“还是它最自在,天大的事也扰不了好梦。”
穆额齐轻轻抚摸着汤圆,忽然想起什么:“前儿庄子上送了些野味,我让人腌了些鹿肉,正好你带些回去。这样冷的天气,多吃些牛羊肉最是暖身。睡前用艾草泡脚,睡得也香甜。”
“可不是?”四福晋深有同感,“这紫禁城的冬天又冷又干,我这些日子恨不得日日窝在炕上。偏生年关事多,光是准备各府的年礼就够忙的。前儿还得打点入宫的年礼,光是核对单子就花了整日工夫。”
两人说着闲话,手边的茶汤续了又续,松子壳堆成一座小山丘。
四福晋忽然想起什么:“听说大嫂又有了,这个年要在宫里祭拜守岁,怕是辛苦得很。”
穆额齐点头:“我前日遇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倒是太子妃,打理宫务却是一把好手,将年终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
四福晋顿了顿,压低声音:“太子妃最近估计也不得闲,听说佟佳贵妃这些日子整顿宫务,连太子爷那边的用度都查了。”
穆额齐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漾开细细的涟漪。她将茶盏轻轻推过去,语气依然温和:“尝尝这新到的六安瓜片,最是清热去火。”
四福晋接过茶盏,会意一笑:“果然好茶。我们爷昨日还在说呢,开春后想约五弟去西山赏梅采茶。”
“何必等开春呢,四哥这几日若是得空,不妨常来坐坐,我们爷总念叨着要和他手谈一局呢。”
窗外天色渐暗,四福晋起身告辞。穆额齐亲自将她送到二门,又让丫鬟包了好些点心吃食。
四福晋系好斗篷,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我那儿新得了些上好的银霜炭,回头让人送些来。这冬天里就数它最耐烧,烟气也小,最适合放进手炉里了。”回头调侃道,“再捎些新得的醋海生波话本子给你解解闷。”
穆额齐浅笑站在阶前,望着四福晋的轿辇远去。怀里的汤圆轻轻动了动,她低头看着那团雪白的小东西,忽然想起四福晋方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不由轻笑出声。
胤祺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外头雪落的簌簌轻响——太安静了。他目光扫过角落那个空空如也的软垫,眉头微蹙。
“常顺。”
“奴才在。”常顺应声而入。
“四福晋还没走?”胤祺状似随意地问道,指尖在案几上轻叩。
常顺垂首回道:“四福晋午膳前就回府了。”
胤祺动作一顿。所以那团雪白的小东西,自清晨被抱去正院后,就再没回来。他忽然起身,墨色袍角在烛光下划开一道利落的弧度。
“去正院。”
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清脆的笑声。胤祺放缓脚步,只见穆额齐正蹲在梅树下,举着个五彩绣球逗弄汤圆。小雪团欢快地扑跳着,毛茸茸的尾巴摇成一朵花,最后干脆滚进她怀里,亲昵地舔着她的指尖。
“诶,别舔啊,我手脏着呢。”她柔声笑着,任由汤圆钻进她的袖口。
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发间的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比怀中的雪团还要柔软三分。
胤祺立在月洞门下,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他轻咳一声,打断了院中嬉戏的一人一犬的亲昵互动。
“爷?”穆额齐抬起头,颊边还带着未散的红晕,“您怎么来了?”
汤圆从他脚边窜过,围着他绕了一圈,又跑回穆额齐裙边打转。
胤祺的目光在那团雪白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来看看汤圆。”
这五个字说得平淡,却让常顺默默垂首,前院到正院,足足隔了三进院子,汤圆在书房的时候怎么没见主子爱之加诸膝。
胤祺的目光在汤圆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这小东西今日没闹你?”
穆额齐抿唇一笑:“它乖得很。”说着状似无意地提起,“四福晋今日来说,四哥想约你开春后去西山赏梅。还说……”
她故意顿了顿,抬眼看他,“还推荐了一本话本子,叫什么《十八夜话》,说里头的书生连夫人养猫都要吃味,特地带去书房教猫认字,真是有趣。”
胤祺呼吸微微一顿,面上一派淡然:“闲书误人,少看些为好。”
但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没能逃过穆额齐的眼睛。她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夜深人静时,胤祺看着身旁熟睡的穆额齐,又瞥了眼睡在脚踏上的汤圆,终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将那只睡得四脚朝天的小狗连篮子一并挪到了外间。
净完手回到榻上时,穆额齐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近热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胤祺满足地搂紧,没过几息也沉沉睡去。
唉,我昨晚一整天都在加肉加甜点,就是不知道哪个小可爱这么幸运吃得到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汤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